比乾竭力促成的“三巨頭”同盟,如同在驚濤駭浪中用細線捆綁在一起的三葉小舟,看似同舟共濟,實則各自緊握著屬於自己的船槳,警惕著彼此的每一個動作。
朝會上的激烈交鋒雖然暫時平息,但那股無形的張力卻彌漫在朝歌城的每一個角落,影響著後續的每一項決策。
聞仲以太師之尊,雷厲風行地開始整頓朝綱。他並未立即對費仲、尤渾等佞臣下手——缺乏一擊必殺的鐵證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先穩住軍隊和朝局。
他將帶來的北海精銳部分補充進朝歌禁軍,替換掉一些明顯不堪用的將領,並重新核查軍械糧餉賬目,動作之大,令許多蠹蟲心驚膽戰。
他坐鎮軍機處,每日召集將領議事,了解四方軍情,尤其是對西岐的動向投入了前所未有的關注。對於蘇妲己和天工院,他采取了“不反對,不親近,嚴監督”的態度。
他派了幾名心腹軍官進入天工院,名義上是“學習交流”,實則是密切監視,尤其關注任何可能與軍備相關的項目進展。
蘇妲己對此心知肚明,但她反而表現得異常配合。她指示杜元銑和公輸凡,對聞仲派來的人開放大部分非核心區域,允許他們觀摩龍尾車運作、棉布紡織甚至是一些簡單的農具改良過程。
她甚至主動邀請這些軍官參觀正在進行的、旨在提高弩箭射程和穩定性的小型項目組。
這種坦蕩的姿態,反而讓那些帶著挑剔眼光前來的軍官們,在驚歎於各種新奇構思和實際效能的同時,心中對這位“妖妃”的固有印象產生了一絲裂痕。
然而,關於那個研究爆燃粉末的方士小組,以及一些更超前、更敏感的研究設想,蘇妲己則下令嚴格保密,僅限於最核心的幾人知曉。
比乾則如同一個辛勤的裱糊匠,周旋於聞仲的剛猛和蘇妲己的靈動之間。
他利用自己的威望和細致的工作,努力調和著雙方的矛盾。在聞仲整軍過程中,他協助清查戶部賬目,確保糧餉供應。
在蘇妲己推行新政時,他則提醒其注意安撫舊有勢力,避免激化矛盾。他更像一個平衡器,竭力維持著這艘破船不至於在內部壓力下解體。
然而,外部的風暴並不會因為朝歌內部的暫時妥協而停歇。西岐在收到商朝強硬的回複後,並未再發國書爭辯,而是采取了更實際、更凶狠的行動。
首先,西岐宣布,將以往需要向商朝進貢的部分絲綢、美玉,轉而以“公平市價”大量傾銷至與商朝接壤的幾個中小諸侯國,如崇侯虎、鄂侯等。
這些諸侯國本就對商朝中央心懷異誌,如今能以更低價格獲得往日需要重金購買的奢侈品,自然樂得接受,對西岐的好感度直線上升,對商朝的離心力也隨之加強。
其次,西岐利用其相對穩定的內部環境和姬昌的“賢名”,開始有針對性地吸引商朝境內的流民和工匠。
他們散布消息,稱西岐輕徭薄賦,善待工匠,隻要有手藝,便能獲得土地和安寧的生活。
一些在朝歌因棉布衝擊而破產的傳統手工業者,或是對天工院嚴格管製感到不適的匠人,開始悄悄向西岐流動。
雖然數量不多,但這股人才流失的暗流,讓蘇妲己和杜元銑感到了切膚之痛。
最致命的一擊,來自經濟層麵。西岐聯合了幾個產糧大諸侯,開始在國際市場上悄悄收購糧食,並放出風聲,稱因“氣候異常”,未來數年糧價可能大幅上漲。
這一舉動,直接導致了中原地區糧價的進一步波動。儘管商朝官倉尚有存糧,但市場預期的改變,使得囤積居奇之風更難遏製,朝歌官府平抑物價的努力事倍功半。
費仲、尤渾背後的勢力趁機興風作浪,將糧價上漲的罪責再次引向天工院的“巨大耗費”和蘇妲己的新政。
這一日,九間殿的日常議事,氣氛格外凝重。負責財政的箕子彙報了近期糧價持續上揚、邊境諸侯與西岐往來密切的情況,憂心忡忡地表示,國庫雖然暫時無虞,但長此以往,恐生大患。
聞仲聽完,虎目含威,沉聲道:“西岐此舉,乃釜底抽薪之策!意在困我財政,亂我民心!大王,當立刻下令,嚴格限製糧食出境,加大對邊境諸侯的監控!若有敢與西岐勾結者,嚴懲不貸!”他的解決方案,帶著濃重的軍事管製色彩。
蘇妲己卻搖了搖頭:“太師,堵不如疏。嚴格限製易生怨懟,反而將中間派諸侯推向西岐。且我朝與諸侯貿易往來頻繁,全麵限製糧食出境,恐傷及自身商業。”
“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聞仲語氣不善地反問。
蘇妲己早已深思熟慮,從容道:“其一,可派得力使者,主動與那些受西岐誘惑的諸侯接觸,陳明利害,許以適當利益,如承諾以穩定價格收購他們的特產,或提供天工院的部分非核心技術支持,將其拉回我方陣營。其二,針對糧價,除平糶外,可鼓勵民間儲糧,官府可提供簡易地窖修建技術或小額借貸,將民間的力量也動員起來,共度時艱。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天工院農事司必須加快步伐,儘快推出切實可行的增產方案,隻要我朝自身糧食產量大幅提升,西岐的糧價攻勢便不攻自破!”
她的策略,更側重於外交分化、發動群眾和根本性的生產力提升,與聞仲的強硬封鎖形成了鮮明對比。
比乾聽完,沉吟道:“太師與娘娘所言,各有道理。老臣以為,可雙管齊下。邊境監控不可放鬆,但娘娘懷柔分化、鼓勵農耕之策,亦當儘快施行。當務之急,是穩定內部,提升國力。”
紂王聽著三方意見,隻覺得頭大如鬥,最後揮揮手:“就按王叔說的辦!聞太師加強邊防監控,蘇娘娘負責安撫諸侯、鼓勵農耕!務必給孤穩住局麵!”
這次議事,雖然沒有爆發直接衝突,但聞仲的強硬與蘇妲己的懷柔之間的路線分歧,已經表露無遺。
兩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拯救這個國家,但理念和方法卻南轅北轍。
退朝後,蘇妲己站在高高的宮牆上,望著遠方。西岐的經濟和文化滲透,如同水銀瀉地,無孔不入。
與聞仲的合作步履維艱,內部舊勢力蠢蠢欲動,而那位神秘的“東海散人”申公豹,近日更是與幾個東方關隘的守將過往甚密,似乎在醞釀著什麼。
她感到一股巨大的疲憊和壓力。逆天改命,談何容易?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四周是虎視眈眈的群狼,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深淵。
就在這時,一名內侍悄無聲息地來到她身後,低聲道:“娘娘,那位楊掌櫃托人送來一件東西。”說著,遞上一個小巧的、密封的竹筒。
蘇妲己接過竹筒,打開,裡麵並非書信,而是一張繪製精細的、標注著奇異符號的地圖,似乎是一片陌生的海域,其中一個島嶼被特彆圈出,旁邊用小字寫著:“風雷淬煉,或可鑄鋒。”
蘇妲己心中一動。楊戩在這個時候送來這張圖,是什麼意思?“風雷淬煉,或可鑄鋒”……難道,他指的是……
一個大膽的、甚至有些瘋狂的念頭,在她腦海中逐漸清晰起來。
或許,要想在這絕境中殺出一條生路,就不能僅僅局限於朝堂博弈和經濟鬥爭了。
她需要更強大的力量,需要能夠真正震懾敵人、保護成果的“鋒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