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間殿議事之後,商朝這台龐大的機器,在一種極其彆扭的合力下,開始艱難地運轉起來。
聞仲的軍令如同凜冽的北風,迅速刮過邊境各關卡。戍守的將士們明顯感受到了壓力,盤查嚴格了許多,對往來商旅,尤其是與西岐方向有關的,幾乎到了苛刻的地步。
幾個與西岐往來較為密切的小諸侯派來的使者,在邊境受到了刁難和長時間的滯留,怨氣自然傳回了各自國內。
聞仲的鐵腕手段,暫時遏製了明目張膽的物資和人員外流,但也如同築起了一道無形的高牆,將一些原本可能爭取的中間派諸侯,推得更遠。
與此同時,蘇妲己推行的懷柔之策也在緩慢推進。她選派了幾名能言善辯、且對天工院技術有所了解的官員作為特使,攜帶部分棉布樣品和改良農具的圖樣,秘密出使崇侯虎、鄂侯等諸侯國。
特使們避談政治忠誠,隻強調互利互惠:商朝願意以優惠價格提供禦寒佳品棉布和提升農業產量的新技術,換取諸侯國在糧食貿易上的合作與穩定。
然而,效果並不理想。這些諸侯對商朝中央戒心深重,西岐提供的利益更為直接,且聞仲的邊境封鎖政策讓他們感到不安,大多采取了觀望甚至敷衍的態度。
朝堂之上,短暫的“合作”表象下,裂痕日益明顯。每次商議國事,聞仲必強調軍備、邊防、紀律,主張集中一切資源強化武。
對蘇妲己提出的任何需要投入資金和人力的民生或技術項目,都持審慎甚至反對態度,認為那是“緩不濟急”,分散力量。
“如今強敵環伺,當傾舉國之力,鍛造利劍!而非耗費資源於織布耕田!”聞仲在一次關於是否擴大龍尾車製造規模的爭論中,毫不客氣地駁斥蘇妲己。
蘇妲己則據理力爭:“太師,劍鋒再利,也需持劍之人有力!將士空腹,如何征戰?民心動蕩,後方不穩,前方焉能必勝?發展農工,正是為了鍛造持劍之人的力量,穩固持劍的根基!”
比乾每每在其中斡旋,疲於奔命。他深知兩人皆有道理,但如何平衡這“劍”與“持劍人”的關係,如何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做出最優分配,成了幾乎無解的難題。他日漸消瘦,眉宇間的憂色愈發濃重。
這一日,聞仲巡查完城防,路過天工院附近,聽到裡麵傳來的陣陣金屬敲擊聲和工匠們的議論聲,眉頭緊鎖。他勒住墨麒麟,對隨行的心腹將領道:“此等奇技淫巧之地,耗費巨萬,卻不知究竟於國何益?若將這些資源用於鍛造箭矢、加固城防,豈不更實在?”
心腹將領低聲回道:“太師,末將日前奉命進去看過,其中有些器械,如那改進的弩機,確實精巧,若能量產裝備軍中,或能提升戰力。隻是……主持此地者,終究是那位蘇娘娘,其心難測啊。”
聞仲冷哼一聲:“婦人之心,縱有才智,也難免局限於方寸之間。治國平天下,終需陽剛正道!你等繼續盯緊,凡有與軍備相關之物,需詳細記錄,隨時報我!”
他們的對話,雖在遠處,卻被天工院內一名耳聰目明的年輕工匠隱約聽到。這工匠對蘇妲己極為崇拜,心中不忿,尋了個機會,將此事悄悄稟報給了杜元銑。
杜元銑又憂心忡忡地告知了蘇妲己。蘇妲己聽完,隻是淡淡一笑:“由他去說。我等隻需做出實實在在的成果,事實勝於雄辯。”但她的眼神,卻愈發堅定。
她明白,僅僅在朝堂爭論和內部改良,已經不足以打破僵局,更不足以應對西岐和那冥冥中天命的壓迫。楊戩送來的那張海圖,在她心中的分量越來越重。
是夜,月黑風高。蘇妲己屏退左右,獨自在密室中再次攤開那張神秘的海圖。
圖上標注的島嶼位於東海深處,遠離常見的航路,周圍標注著漩渦、暗礁和“風雷不絕”的字樣。顯然,那絕非善地。
“風雷淬煉,或可鑄鋒……”蘇妲己反複咀嚼著這句話。楊戩暗示的,究竟是什麼?是某種稀有的、能夠鑄造神兵利器的礦產?
還是某種在極端環境下才能獲得的修煉資源或技術?亦或是……那裡隱居著某位能夠提供幫助的世外高人?
無論是什麼,這顯然是一次極度危險的旅程。東海廣袤無垠,神秘莫測,多有仙神精怪出沒,更有甚者,那“東海散人”申公豹近日就在東海活動,此行很可能與之遭遇。
但她已彆無選擇。朝堂內耗不止,西岐步步緊逼,天庭虎視眈眈。若不能找到破局的關鍵“鋒刃”,商朝和她自己,遲早會被這重重壓力碾碎。這趟東海之行,雖九死一生,卻可能是唯一的生機。
她下定決心,開始秘密籌劃。此事絕不能泄露,尤其是不能讓聞仲和朝中任何官員知曉。
她需要絕對可靠的人手,一艘能夠遠航的堅固船隻,以及應對海上和島上各種危險的準備。
她首先想到了那個研究爆燃粉末的方士小組負責人,一個名叫玄衍的沉默中年方士。
此人雖醉心煉丹,但性格沉穩,對奇異現象和材料有超乎常人的敏銳,且對蘇妲己提供的研究機會心懷感激,應是可靠的技術顧問。
接著,她通過那個神秘的內侍渠道,暗中聯係了少數幾名曾遠航東海、經驗豐富且口風極緊的老水手。
最後,她以“需海外奇珍藥材輔助大王修行”為名,動用自己的私帑,秘密訂購了一艘中型海船,並開始囤積遠航所需的物資。
這一切都在極其隱秘中進行,甚至連杜元銑和比乾都未告知。蘇妲己如同一個最耐心的獵手,悄然布置著一切,等待著合適的時機。
然而,就在她緊鑼密鼓地準備時,西岐的又一記重拳,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襲來。這次,並非經濟或外交手段,而是直指人心根本的文化攻勢。
西岐派出的遊學士子,開始在商朝境內悄然流傳一種名為《牧誓》的篇章。
文中並未直接指責紂王,而是通過歌頌上古聖王之德政,強調“天命無常,惟德是輔”,暗指統治者若失德,天命便會轉移。
文中還隱晦地提及“牝雞司晨,惟家之索”等語,影射後宮乾政乃亡國之兆。
這些言論,如同毒刺,精準地刺向了蘇妲己執政合法性的最薄弱處,在士人階層和部分貴族中引起了不小的共鳴。
消息傳到蘇妲己耳中,她隻是冷冷一笑。這種輿論戰,在她意料之中。她現在沒有精力去與之糾纏,當務之急,是找到那把能斬斷一切枷鎖的“鋒刃”。
她望向東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宮牆,看到了那波濤洶湧的茫茫大海。
“東海……無論你是龍潭虎穴,還是仙境寶地,我蘇妲己,都要去闖上一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