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白的回歸,在蘇家大宅裡像一塊被強行按入水麵的浮冰,表麵平靜,底下卻湧動著未曾消融的寒意。蘇母加強了對她行蹤的“關注”,派車接送,過問行程,無形的籠子似乎收得更緊了。蘇月白沒有反抗,她異常配合,甚至主動彙報,隻是那雙曾經映著星月的眼眸,如今更像兩潭深不見底的靜水,將所有情緒都嚴密地封鎖其下。
她需要喘息,需要一個不被家族目光審視的角落。這時,她想起了林晚。
林晚是她少女時期在國際藝術夏令營認識的女孩,與蘇月白的典雅貴氣不同,林晚像一株野生野長的向日葵,熱烈、奔放,帶著點不管不顧的灑脫。她家境殷實卻非頂級豪門,父母開明,任由她選擇了自由策展人這條“不穩定”的道路。她們曾徹夜長談藝術與夢想,是蘇月白灰暗規訓生涯裡為數不多的亮色。隻是後來,各自忙於學業和不同的人生軌跡,聯係漸少。
蘇月白在一個周二的下午,撥通了那個幾乎要被遺忘的號碼。
“喂?哪位?”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爽利又略帶慵懶的女聲,背景音裡似乎還有畫布摩擦的細微聲響。
“晚晚,是我,月白。”
電話那頭靜默了兩秒,隨即爆發出驚喜的呼聲:“蘇月白?!天哪!你這個大忙人怎麼想起我來了?我還以為你早就把我忘到太平洋彼岸去了!”
聽著林晚熟悉又充滿活力的聲音,蘇月白緊繃的神經不自覺地鬆弛了幾分。她們約在了一家隱匿在老城區巷弄裡的獨立咖啡館,那裡陽光透過爬滿藤蔓的窗戶,在粗糲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咖啡豆的醇香和淡淡的油彩味。
林晚幾乎沒什麼變化,利落的短發,穿著色彩大膽的拚接長裙,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她一見蘇月白,就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嘖嘖嘖,我們蘇大小姐,幾年不見,這氣質更……嗯,更‘高不可攀’了。”林晚拉著她坐下,上下打量,戲謔道,眼神裡卻全是真誠的歡喜。
蘇月白難得地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淺笑:“你還是老樣子,口無遮攔。”
“這叫保持真我!”林晚得意地揚了揚下巴,隨即湊近,壓低聲音,“不過說真的,月白,你看起來……好像不太開心?眼睛裡沒光了。”
蘇月白的心微微一動。林晚的敏銳讓她有些無所遁形,卻也感到一種奇異的安心。她不需要在這個朋友麵前偽裝“蘇家小姐”的完美。她輕輕攪動著麵前的咖啡,沒有否認,隻是簡單地說:“最近……發生了一些事。”
她沒有細說陸曦明、寧影,也沒有提周嶼和家族的壓力,隻含糊地提到與過去的朋友疏遠,感到有些迷失。
林晚沒有追問,她隻是了然地拍了拍蘇月白的手背:“懂。有時候就得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和事都甩掉,清靜清靜。”她話鋒一轉,眼睛亮晶晶地說:“不過你找我算是找對人了!正好,我手頭在忙一個特彆棒的項目,叫‘塵光計劃’,專門發掘和扶持那些有潛力但還沒被市場發現的獨立藝術家和設計師,特彆純粹!要不要來給我當個外援?順便散散心?”
“塵光計劃……”蘇月白喃喃重複著這個名字,心中微動。這似乎與她之前研究的那些扶持基金方向不謀而合,但林晚的運作方式,顯然更貼近藝術本身,而非純粹的商業運作。
“對!我們最近在籌備一個很小的線下交流展,場地有點破,但氛圍絕佳!就在舊機車廠改造的藝術區那邊。這周末布展,你來幫我看看?也給點意見?”林晚熱情地邀請。
蘇月白幾乎沒有猶豫,點了點頭:“好。”
周末,蘇月白找了個借口,獨自打車來到了林晚說的那個藝術區。這裡與她平日出入的場合截然不同,廢棄的工廠骨架被保留,內部空間粗獷而自由,牆上滿是塗鴉,空氣裡混合著油漆、金屬和灰塵的味道,充滿了野性的生命力。
林晚正指揮著幾個人懸掛作品,看到她,高興地揮手。她帶著蘇月白穿梭在高低錯落的空間裡,如數家珍地介紹著每一件作品背後的故事和藝術家獨特的靈魂。蘇月白安靜地聽著,看著那些充滿掙紮、痛苦、卻也飽含希望與力量的創作,她感覺自己那顆被規矩和禮儀層層包裹的心臟,似乎被什麼東西輕輕敲擊著。
她甚至挽起袖子,幫林晚調整了幾件小型雕塑的擺放角度。她的審美和空間感此刻發揮了作用,幾個細微的調整,就讓整個區域的視覺效果和諧了不少。
“哇!月白你可以啊!”林晚驚歎,“不愧是學過真本事的!比我們這些野路子強多了!”
蘇月白笑了笑,沒說話。指尖沾染上一點點灰塵,她卻覺得比觸碰那些光滑的瓷器更讓她感到真實。
在這裡,沒有人知道她是蘇家大小姐,沒有人用那種審視或期待的目光看她。她隻是林晚的朋友,一個來幫忙的、有點審美眼光的普通人。這種剝離了所有外在標簽的感覺,讓她感到了久違的鬆弛。
忙碌間隙,兩人坐在廢棄的輪胎上喝汽水。林晚灌了一大口,看著蘇月白,突然認真地說:“月白,我覺得你好像一隻被關在金絲籠裡的鳥,羽毛很漂亮,但不會飛了。”
蘇月白握著冰冷的汽水瓶,指尖微微發白。
“不過沒關係,”林晚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籠子門有時候是自己打開的,有時候……也得自己啄開。我覺得你已經在啄了。”
蘇月白抬眼看向林晚,陽光下,好友的笑容溫暖而充滿力量。她忽然明白,林晚的出現,不僅僅是提供了一個避風港,更像是在她昏暗的隧道裡,點亮了一盞燈,讓她看到了除了家族鋪就的金光大道和已然崩塌的青春小路之外,可能存在的第三條路——一條屬於“蘇月白”自己,或許坎坷,卻通往自由和真實的路。
她深吸了一口帶著鐵鏽和油漆味的空氣,感覺胸腔裡某個沉寂已久的地方,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鬆動,準備破土而出。閨蜜的存在,像一道溫暖的光,照進了她封閉的世界,讓她在冰冷的規則與混亂的過去之間,看到了一絲屬於自己的、微弱的,卻切實存在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