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每日天不亮便至,於孤燈下研讀,直至日落西山,方才拖著疲憊的身軀離去。
太醫署內,風向悄然變了。
最初那份因天命而生的敬畏,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夾雜著同情與輕蔑的眼神。
“趙吏,你看那李藥丞,怕是真要在這故紙堆裡爛掉了。”一名醫工壓低了聲音,朝著身旁的趙野擠了擠眼。
趙野如今算是李沐名義上的副手。
他瞥了一眼那間緊閉的官署,“還能如何?太醫令大人何等人物,豈容一個黃口小兒在署內指手畫腳?讓他去背書,是給了大王天大的麵子了。”
另一個醫工湊過來,幸災樂禍地壓低聲音:“我聽說,他那套軍中救人的本事,全靠虎狼之藥。到了這宮裡,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用!”
“哈哈哈,英雄無用武之地啊!”
眾人心照不宣地低笑起來。在他們眼中,這位曾經攪動風雲的李藥丞,不過是曇花一現的幸進之輩。
而那間被他們議論的官署內,李沐對外界的一切置若罔聞。
他的雙眸,亮得驚人。
張弛的監視,他心知肚明。
但這又如何?老狐狸自以為設下了一個天衣無縫的牢籠,卻不知,他親手為李沐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這半月,李沐如饑似渴地吸收著這個時代最頂尖的醫藥知識。
他知道,時機,快到了。
這一日,李沐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竹簡,推門而出。
陽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了眯眼,徑直走向了喧鬨的炮製房。
房內藥氣混雜,數名醫工正忙得熱火朝天。
李沐的到來,並未引起太多注意,眾人隻是草草瞥了一眼,便繼續低頭忙活。
李沐的目光,卻瞬間凝固。
隻見一名醫工,剛剛稱完未經炮製的生附子,直接把稱一扔!
而那醫工,連手都未擦拭,轉身就從另一個藥鬥裡,抓起一把黃芪,準備合藥。
他腳邊的銅臼裡,還殘留著上一味藥材——半夏的粉末,根本未曾清理。
整個流程,粗糙,混亂,充滿了致命的隱患!
李沐的眉頭,在無人察覺的角落,擰成了一個川字。
他走到趙野身邊,神色平靜,仿佛隻是隨口一問。
“趙吏,我觀署內炮製藥材,似乎並無定製的規矩?”
趙野正監督著藥材的研磨,聞言頭也不抬。
“藥丞大人說笑了,祖祖輩輩皆是如此,能有什麼規矩?”
李沐的目光,落向那名正在處理黃芪的醫工,聲音依舊平淡如水。
“方才那人生附子與黃芪同器、同手處置,臼中半夏粉末亦未清除,附子性烈,半夏有毒,黃芪主溫補,如此混雜,不怕藥性相衝,汙了君藥的純淨麼?”
趙野終於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嗤笑一聲。
“藥丞大人,你這是書讀多了!那點粉末,在簸箕裡多抖幾下,早就乾淨了!這藥材千萬種,若真按你說的,一味藥換一套家夥,還要不要做事了?貴人們可等不了!”
他的話,引來了周圍醫工一片附和的竊笑。
書呆子。
紙上談兵。
李沐深深地看了趙野一眼,沒再言語。
他轉身離去,當天下午,李沐並未回到自己的官署,而是破天荒地走進了太醫署的藏書閣。
這裡比藥藏所更加古老,存放的,是早已無人問津的上古典籍。
他在一排排散發著黴味的故紙堆中穿行,最終,從最深處的角落裡,抽出一卷破損不堪的先秦竹簡——《上古醫要》。
竹片已經發黑,繩索腐朽,字跡模糊。
李沐卻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展開。目光掠過那些古老的蝌蚪文,最終停留在一行字上。
“凡製上藥,須沐浴更衣,齋戒靜心,於淨室為之,誠如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