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支撐著他的傲骨,在李斯冰冷而殘酷的現實邏輯麵前,被寸寸擊碎。
李斯緩緩站起身。“陛下已下明詔,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天下萬事萬物,皆要歸於一統!所有與此相悖之法、相悖之言、相悖之學……”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抹絕然的寒光。
“當,一、體、絕、禁!”
三個儒生再也支撐不住,齊齊癱軟在地,麵如死灰。
李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可他的內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一體絕禁,這四個字,比任何刀劍都要鋒利,因為它要斬斷的,是一個時代的思想,是一個文明的根!
李斯所說的,絕不僅僅是針對儒家。
道家、墨家、農家、陰陽家……諸子百家,但凡不符合大秦法、術、勢核心理念的學說,都將被掃進曆史的垃圾堆,化為灰燼。
不行!絕對不行!
一個念頭,在李沐的腦海中瘋狂燃燒。
那些典籍,是華夏文明的瑰寶,是無數先賢智慧的結晶。
它們可以被辯駁,可以被超越,但絕不該以這種方式被徹底抹殺!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
他必須做點什麼。
即便無法拯救所有,也要在這場文明的浩劫中,為後世搶救下一些火種!
第二天,李沐以考察南陽陶器、為太醫署采辦藥甕為由,來到了宛城的市集。
他親自挑選了十幾個肚大口小的黑色大陶甕,付了錢,讓店家直接送到他的住處。
從那一天起,李沐的生活變成了兩部分。
白日裡,他依舊是那個勤勉嚴謹的太醫署專司。
他帶著隨從,走遍南陽的山野,核定藥材名稱,繪製精密圖譜,統一計量單位。
他的工作無可挑剔,甚至讓前來監察的郡守屬吏都暗暗稱奇。
而當夜幕降臨,他便會屏退左右,在書房裡點亮一盞孤燈。
他從隨身攜帶的行囊中,取出早已備好的竹簡和刻刀,開始一項秘密而偉大的工程。
他謄寫的,並非醫書。
諸子百家的言論,那些他前世耳熟能詳的句子,此刻正通過他的手,一筆一劃,被重新鐫刻下來。
為了絕對保密,他沒有使用秦國通用的小篆,而是全部采用了筆畫繁複、外人難以辨認的楚國文字。
這是與時間的賽跑,是在屠刀落下之前,搶救文明的瑰寶。
每一片竹簡的完成,都讓他感到一陣心悸與慰藉。
巡行南陽、三川的差事,終於到了尾聲。
在返回鹹陽的前夜,李沐借口月色正好,獨自一人帶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悄然離開了驛館。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在距離鹹陽百裡之外,渭水河畔的一處隱秘的河灣,他停下了車。
這裡是他來時就早已看好的地方,地勢較高,不易被水淹,旁邊還有一棵巨大的歪脖子柳樹作為標記。
他跳下馬車,從車上搬下一個又一個沉重的陶甕。
他用隨身攜帶的工兵鏟,在柳樹下奮力地挖掘著。
當坑挖到足夠深時,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十幾隻裝滿了竹簡的陶甕,一個個放入坑中,仔細地碼放整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