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鹹陽,李沐將厚厚一卷巡視文書恭敬地呈給太醫令張弛。
張弛花了一個時辰,仔細翻閱,臉上漸漸露出讚許的神色。
文書中,儘是南陽、三川兩郡藥材的品相差異、計量單位的混亂,以及如何統一標準、提高效率的詳儘方案。
從草藥的辨識圖譜,到藥量的銖、兩換算,钜細靡靡,無可挑剔。
最重要的是,通篇文書,對廷尉李斯在南陽的那場儒生之辯,以及那石破天驚的一體絕禁之言,竟是隻字未提。
“好!做得好!”張弛放下竹簡,渾濁的老眼中精光一閃,“李沐,你果然是個識大體的人,寫的不錯!”
李沐心中一凜,躬身應是:“下官應做的。”
他當然明白。
如今的鹹陽城,這部龐大的戰爭機器,正悄然調轉齒輪,從對外征伐,轉向對內鍛造一張無形卻更為致密的法網。
廷尉府的官吏如同一群沉默的織工,將嚴苛的秦律推行到每一個新設的郡縣;
而少府的計吏們,則像精準的工蟻,丈量著每一寸新歸附的土地,將其納入帝國的版圖。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效率的冰冷。
李沐的生活也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白日裡,他在堆積如山的藥材與文書中消磨時光,核對品類,厘定標準,直至日暮西沉。
而當夜色籠罩宅邸,他書房的孤燈便會亮起。他依舊在與時間賽跑,隻不過這次鐫刻的,不再是諸子百家,而是他腦海中那些失傳的古代醫決和後世的醫學精要。
他要為這個時代,留下真正的救人之術。
這份平靜,在初冬第一場寒風吹抵鹹陽時,被一個不速之客打破了。
那天下午,一個身著三百石官吏服飾的年輕人,徑直來到了太醫署,點名要見李沐。
“在下杜演,奉廷尉大人之命,前來協助太醫署,處理藥材規劃統一事宜。”
年輕人麵容白淨,眼神卻銳利如鷹,語氣平板,不帶絲毫感情。
廷尉府的人!
張弛聞訊,連忙親自將杜演迎入正堂,臉上堆滿了客氣的笑容。
李沐站在一旁,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個叫杜演的年輕人。
他看似恭敬,但腰杆挺得筆直,那雙眼睛在掃視四周時,帶著一種審視和評估的意味。
李沐的心沉了下去。
李斯派來的人,絕不可能隻是協助那麼簡單。
這是來監視的,甚至……是來審查的。
果不其然,從第二天起,杜演便如影隨形。李沐走到哪,他便跟到哪。
李沐翻閱哪一卷竹簡,他的目光便也落在哪裡。
他話不多,但每一個問題都直刺要害。
“李藥丞,”杜演指著一捆剛剛從隴西運抵的當歸,“此物從產地運至鹹陽,路途遙遠,耗損巨大,我觀其藥性,與巴蜀所產之獨活頗為相近,若以獨活代之,國用可省三成,不知可否?”
李沐的指尖在粗糙的竹簡上輕輕劃過,心中冷笑。
這是一個陷阱。
若答允,便是拿人命當兒戲;若直接反駁,又可能被扣上不思國用,耗費錢糧的帽子。
他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欽佩的神色:“杜吏所言,處處為節約國用著想,沐,深感敬佩。”
見杜演麵色稍緩,李沐話鋒一轉,聲音卻變得凝重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