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婉收拾完碗筷,正欲上前為他添些燈油,門外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是管家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驚惶:“主人,宮裡來人了!太醫令請您即刻過署!”
李沐握著刻刀的手猛然一頓。
深夜傳喚,絕無好事,他沉聲應道:“知道了。”
太醫署內,燈火通明,氣氛卻凝重如鐵。
正堂之上,太醫令張弛的臉色,比窗外的冬夜還要蒼白幾分。
他看到李沐進來,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倚仗,招了招手,聲音沙啞:“李沐,你來。”
張弛將一卷剛剛頒下的詔書推到李沐麵前。
那明黃色的絹帛上,用鐵畫銀鉤的秦篆寫就的文字,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
帝國初立,始皇帝的目光,巡視著他的萬裡江山,自然,也落到了這小小的太醫署。
詔書言辭簡練,卻字字千鈞。
大意是,聽聞太醫署於防疫之術頗有建樹,著令太醫令張弛,三日之內,呈詳儘條陳,將那所謂的潔淨之法與分診之術,一一剖明。
李沐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這不是賞識,這是審問!
始皇帝,這位一手締造帝國的千古一帝,他的腦中隻有兩件事:開疆拓土,以及,將帝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黔首,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張弛的嘴唇哆嗦著,他抓住李沐的手臂,枯瘦的手指冰冷而用力,“這……這可如何是好?一個應對不好,你我,乃至整個太醫署,都要落得個妖言惑眾的罪名!”
李沐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位在太醫署熬了一輩子的老令吏,最懂的就是明哲保身。
而現在,他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李沐扶住張弛,躬身一揖,聲音沉穩:“令大人,此事關乎國之大者,更牽係天下醫者之命脈,非您親自執筆,不足以呈於聖前,沐位卑言輕,豈敢妄言天子之事?”
他將姿態放得極低。這一拜,既是給足了張弛麵子,也保全自身。
張弛低聲道,“潔淨法是你弄的,分診術是你想的,這奏疏若無你執筆,不過是一堆空洞的廢話!老夫這條命算什麼?可這救人的法子,不能就這麼沒了!”
他盯著李沐,:“你來寫!老夫替你把關!出了事,老夫這把老骨頭,頂在最前麵!”
李沐心中劇震,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他沒想到,在這冰冷的秦法之下,竟還有如此風骨。
“好!”李沐不再推辭,眼中精光一閃,“沐,遵命!”
接下來的兩天,太醫署的燈火徹夜未熄。
李沐與張弛二人,將自己關在內堂,麵前攤開著一幅幅空白的竹簡。
李沐提筆便寫,筆走龍蛇:“為使政令通達,疫病可控,當於天下郡縣,設醫署,統管醫工、藥材,並錄天下病案,上報鹹陽……”
“不可!”張弛斷然喝止,冷汗瞬間就下來了,“這是要從郡守、縣令手裡分權!你這是在告訴陛下,我太醫署野心大了,想自成一派嗎?”
他搶過筆,將那段文字劃掉,顫巍巍地改為:“懇請陛下天恩,於郡縣設醫寮,以收治病患,上報疫況,使天子仁心,遍及四海。”
李沐悚然一驚,背後已是一層冷汗。
他定了定神,繼續寫道:“天下醫工,技藝良莠不齊。當立‘考核之法’,凡醫工者,皆需入太醫署規培,考核通過,方可持證行醫……”
“糊塗!”張弛又一次打斷了他,語氣比之前更加嚴厲,“我大秦,奉行以吏為師,黔首不許私學!你這是要將天下醫者,都變成你李沐的門生故吏嗎?!”
李沐的筆尖懸在半空,冷汗滴落在竹簡上,洇開一小團墨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