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失魂落魄的劉柏梁,李沐獨自一人回到書房。
窗外,風雪漸大。
他曾以為,憑借醫藥新製,自己可以慢慢改變這個時代。
可他錯了。
他改變的,僅僅是湖麵的一點波紋。
而湖底深處,那頭名為曆史的巨獸,正按照它既定的軌跡,緩緩睜開毀滅的雙眼。
焚書,隻是第一步。
緊接著,便是坑儒,是徹底絞殺一切不屬於帝國的思想。
再然後,那個高坐於權力之巔的男人,會在對長生的無儘渴求中,一步步耗儘帝國的元氣,走向瘋狂與死亡。
大廈將傾。
而他,李沐,又能做什麼?去阻止始皇帝?去對抗李斯?無異於螳臂當車。
他甚至連張弛的告誡都時時銘記在心——快刀易折。
他能做的,似乎隻有站在這片注定要坍塌的廢墟上,趁著屋頂還沒砸下來,多救幾個能救的人。
“係統,”他在心中默念,聲音乾澀,“一個醫生,當大廈將傾之時,能做什麼?”
他期待著,哪怕一絲一毫的指引,一絲一毫的希望。
然而,腦海中響起的,是係統一如既往、毫無感情的冰冷電子音。
【……無法改變!】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將他所有的幻想碾得粉碎。
李沐身子一晃,靠在了冰冷的牆壁上。
連他最大的倚仗,都給出了絕望的判詞。
他緩緩走出書房,看到院子裡,兒子李誌正舉著一根小樹枝,在雪地上興高采烈地畫著什麼,嘴裡咿咿呀呀地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天邊的殘陽,正被濃重的烏雲吞噬,隻留下一抹悲壯的血色。
李沐走過去,彎腰,將兒子小小的身子緊緊抱在懷裡。
李誌感受到了父親身上不同尋常的沉默與冰冷,他仰起小臉,用稚嫩的聲音問:“爹爹,天要黑了。”
李沐看著天際那最後一點掙紮的光芒,收緊了手臂,要將懷中的溫暖永遠留住。
他低下頭,在兒子額上輕輕一吻,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誌兒,不怕。”
“爹爹會讓你身上的太陽,曬得更久一些。”
始皇帝三十二年,春。
太醫署的藥庫裡,彌漫著一股焦躁的朽敗氣息。
李沐撚起一株所謂的上等黃連,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那藥材枯黃、乾癟,指尖稍一用力,斷成了數截,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土腥,而非應有的苦澀藥香。
“這就是巴蜀送來的貨?”
站在一旁的屬吏趙野,麵色同樣難看,聲音裡透著一股無力。
他是個敦實的漢子,做事一向牢靠,此刻卻隻能低頭哈腰。
“藥丞大人,卑職已經三番五次催問,蜀郡那邊回話,這已是他們能搜羅到的最好的一批了。”
趙野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咕噥,帶著壓抑的怒火,“聽說……聽說蜀郡郡守李冰大人開鑿都江堰後,陛下又下了嚴令,要在那邊大興土木,開山采石,修築馳道。
十裡八鄉的青壯,連同那些世代采藥的藥農,全被征發成了苦力。
漫山遍野,隻聞斧鑿之聲,哪還有人去深山裡尋那上好的藥材?”
開山采石!
李沐瞬間明白了。
這不僅僅是藥材質量的問題,這是帝國的根基在被瘋狂動搖的征兆!
為了始皇帝那好大喜功的宏圖偉業,整個天下的民力、物力,都正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抽乾。
大廈將傾,已非預言,而是正在發生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