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三十一年。
鹹陽的雪,總比六國的故都來得更早,也更冷硬。
太醫署內,太醫令張弛,便再無人敢在他麵前高聲言語。
醫藥新製,以鹹陽為中心,正緩緩鋪向整個帝國。
暮色四合,李沐踏著薄雪回到府邸,推開院門的一瞬間,屋內溫暖的燈火與食物的香氣便驅散了滿身的寒意。
“爹爹!”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家夥,邁著小短腿跌跌撞撞地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是他的兒子,李誌,已滿三歲。
李沐心中的堅冰瞬間融化,他笑著彎腰,將那小小的身子一把抱起,結結實實地在兒子紅撲撲的臉蛋上親了一口。
濃鬱的奶香味,是世間最好的安神湯。
“今日怎的回得這般早?”
秦玉婉從內屋走了出來,懷裡還抱著一個繈褓。
她的眉眼間褪去了少女的青澀,添了幾分溫潤的母性光輝。
那繈褓中的,是他們剛滿百天的女兒,李舒雲。
李沐接過女兒,小家夥睡得正香,粉嫩的嘴唇微微嘟著。
他一手抱著女兒,一手牽著已經掙紮下地的兒子,心頭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填滿。
這,就是他的天下。
餐桌上,熱氣騰騰的肉羹,烤得焦黃的黍餅。
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這亂世中的片刻溫馨,比係統裡任何靈丹妙藥都更能撫慰人心。
然而,安逸的日子,總會被打斷。
夜半時分,家仆通報,武衛郎劉柏梁登門。
劉柏梁是李沐在軍中結識的少數朋友之一,一臉的絡腮胡,性如烈火。
此刻他卻滿身酒氣,眼神中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煩躁。
“李沐,陪老子喝兩杯!這日子,他娘的快沒法過了!”
屏退下人,小院石桌上,一壺溫好的濁酒,兩碟炒豆。
酒過三巡,劉柏梁臉膛漲紅,終於摁不住心頭的火氣,將手中的陶杯重重頓在案上。
“憋屈!真他娘的憋屈!”
他壓低了聲音,“如今在朝堂上,咱們這些刀口舔血的將士,地位還不如那些裝神弄鬼的方士!那個徐福,巧舌如簧,哄得陛下團團轉,成天尋仙問道,要那虛無縹緲的長生!咱們弟兄們的撫恤,卻一拖再拖!”
李沐默然,隻是為他斟滿了酒。
他知道,這隻是開始。
“還有李斯大人!”劉柏梁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絲恐懼,“他推行的法度,越來越嚴苛,簡直要把人往死路上逼!上個月,有個姓王的郎將,不過是在私下裡跟同僚議論了幾句,說那阿房宮勞民傷財……你猜怎麼著?”
劉柏梁眼中閃過一抹驚恐,他伸出五指,做了一個撕裂的動作。
“車裂!隔日就被綁赴市曹,處以車裂之刑!連家小都貶為了官奴!誰還敢說話?誰還敢?!”
李沐握著酒杯的手,指節微微泛白。
“還不止!”劉柏梁仿佛要將胸中所有的鬱氣都吐出來。
“陛下又下令,天下豪族,儘數遷入鹹陽,美其名曰強乾弱枝,實則就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
還要收繳民間兵器,鑄成金人十二!
現在……現在竟然還要燒書!”
“焚書!”
這兩個字從劉柏梁的牙縫裡擠出來,帶著血腥味。
李沐的心,猛地一沉。
來了。
終究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