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的雅致小亭內,陳公親自為李沐執壺斟酒,他滿臉的疲憊與憔悴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與發自肺腑的感激。
“先生大恩,陳家沒齒難忘!請受老朽一拜!”
說罷,他便要離席下跪。
李沐伸手將他按住,從袖中緩緩取出一物,放在了石桌上。
那是一枚古樸的銅印,在月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
印紐之上,用小篆陽刻著四個清晰的字——細麻藥丞。
他的身體猛地一僵,瞬間想通了所有關竅,他立刻起身,整理衣冠,這一次,是要行真正的大禮參拜。
“下官……”
“陳公。”
李沐再次阻止了他,語氣卻變得親近了許多,“今日你我之間,無官民之分。你我皆是楚人,今夜,隻談幾句鄉談,如何?”
一句皆是楚人,瞬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李沐為自己斟滿一杯酒,迎著陳公的目光,一飲而儘。
“我此來巴蜀,一為公,二為私。”
“為公,是奉旨厘定藥材,為宮中采買,為私,沐,想為妻兒尋一處安身立命之所。”
陳公的心臟狂跳起來。
他明白了,這年輕人,是在向他交底!
李沐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清晰。
“我可以與你陳家做一筆買賣,宮中購藥之事,由我一言而決,自此之後,鹹陽所需的所有巴蜀藥材,儘數由你陳家供應!”
陳公的呼吸都急促了。
“但是,我有兩個條件。”李沐豎起兩根手指。
“第一,丹砂、水銀此等煉丹要物,以及所有貢入宮中的藥材,必須實報!不得有半分虛假,若有任何變動,必須第一時間報於我知曉!”
這是在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一份鐵證!
“第二,勞煩陳公,在成都左近,為我尋一處莊園,日後若天下有變,我或將舉家遷徙,在此常住。”
這是在布一顆棋子,一顆能保全家小的棋子!
陳公聽完,久久不語。
此人的眼光,早已超越了太醫署,超越了鹹陽,看到了更遠的未來!
追隨這樣的人,賭的,是整個家族的命運!
良久,他拿起酒壺,恭恭敬敬地為李沐再次斟滿,隨後端起自己的酒杯,重重一碰。
“自今日起,陳家上下,願為藥丞馬首是瞻!”
……
始皇帝三十二年,秋。
李沐自巴蜀歸來,他的生活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白日裡,他在太醫署清點藥材。
夜幕降臨,他便回到溫暖的家中,抱著女兒,手把手教導李誌認字習醫,將那些超越時代的醫決,一筆一劃地刻在竹簡上。
這短暫的安寧,卻在一個深夜,被一陣急促而用力的敲門聲,徹底擊碎。
院門外,杜演一臉焦灼與驚惶。
“李藥丞!快!有要事,丞相召你即刻去府上一趟!”
李沐心中一沉。
丞相李斯?三更半夜?
“何事如此緊急?”
杜演的聲音都在發顫,幾乎是貼著他的耳朵嘶吼。
“丞相的幼孫,快不行了!宮裡的太醫全都束手無策!”
半個時辰後,李沐踏入了燈火通明的丞相府。
壓抑的氣氛,幾乎讓人窒息。
平日裡威儀赫赫的丞相李斯,此刻竟衣冠不整。
太醫令張弛和幾位署中老臣,全都垂頭喪氣地站在一旁,麵如死灰。
見到李沐,李斯一個箭步衝上前來。
“李沐!不必多禮!速去看看我那孫兒!”
李沐不敢耽擱,快步走進內室。
張弛跟在他身後,聲音乾澀而絕望,快速地介紹著病情。
“小公子半月前偶感風寒,本以為是小事,誰知隨後便腹瀉不止,日夜不休,水米不進。
我等用儘了固腸止瀉之法,人參、白術、茯苓……所有能想到的方子都試過了,全無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