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內,燭火通明。
丞相李斯焦躁地踱著步,往日裡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須發此刻有些散亂,額角青筋微微跳動。
而中車府令趙高,靜靜地侍立在龍榻之側,垂著眼簾,整個人都隱沒在陰影裡,隻有那雙蒼白無血的手,偶爾在袖中微微蜷縮一下。
“李醫丞……”李斯見他進來,如見救星,聲音嘶啞。
李沐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到榻前,跪下,目光落在始皇帝那張枯槁如樹皮的臉上。
曾經睥睨天下的威嚴早已蕩然無存,隻剩下行將就木的衰敗。
他伸出三根手指,輕輕搭在始皇帝的手腕上。
脈象細若遊絲,飄忽不定。
這是油儘燈枯之兆。
就在這時,那雙始終緊閉的渾濁眼眸,毫無征兆地睜開了!
那眼中,竟迸發出一股回光返照般的清亮,駭人至極!
“都……出去。”
沙啞、微弱,卻依舊帶著不容抗拒的帝王威嚴。
李斯渾身一顫,躬身行禮,不敢有絲毫遲疑。
趙高也緩緩拜下,但在轉身離去的前一刹那,他抬起頭,那雙隱藏在陰影中的眼睛,意味深長地瞥了李沐一眼。
那眼神,冰冷、黏膩,帶著審視與警告。
大殿的門被緩緩關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始皇帝的目光,落在了李沐身後的李誌身上,那股清亮的光彩中,透出不悅。
“這孩子……也出去。”
李誌小小的身軀一僵,下意識地就要退後。
“陛下。”李沐卻按住了兒子的肩膀,不讓他動,聲音沉穩。
“犬子無狀,但請陛下允他留下。讓他聽一聽,史上第一位皇帝,在彌留之際,會說些什麼,這,比任何書簡上的道理,都更為深刻。”
始皇帝的眼中閃過奇異的光芒,似乎是被史上第一位皇帝這個稱謂觸動了。
他沉默了片刻,竟是默許了。
他緩緩轉動眼珠,望向帳頂的黑暗。
“那些方士……說的長生……都是假的,對不對?”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夢囈般的虛幻。
李沐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聽著。
“朕……十三歲即位,二十二歲親政……呂不韋、嫪毐……嗬,不過是朕腳下的墊腳石!”
“韓、趙、魏、楚、燕、齊!朕花了十年,一掃六合,天下歸一!前無古人!”
“北擊匈奴,南征百越,築長城,決靈渠!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朕為這天下,立下了萬世之基業!”
他的聲音陡然激昂起來,枯槁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話音未落,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了他的豪言壯語。
一口暗紅色的血沫,從他乾癟的唇間噴湧而出,染紅了明黃色的錦被。
“陛下!”李沐下意識就要上前施救。
“彆動!”始皇帝抬起一隻枯瘦的手,製止了他,“朕……還沒說完!”
他劇烈地喘息著,雙目死死地盯著李沐。
他用儘最後力氣,問出了那個困擾他一生,也重逾泰山的問題。
“李沐……你告訴朕……朕的天下……能傳萬世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李沐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能?這是欺君罔上!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大秦二世而亡!
不能?這是惡毒詛咒!
眼前這位即便是將死,也依然是那個焚書坑儒、殺伐果決的始皇帝!
這是一個必死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