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三十七年,秋。
車隊行至南陽郡與南郡的交界處,一種無形的壓抑感愈發濃重。
這裡的風,似乎都帶著南方水澤的潮濕與黏膩,鑽入骨縫,讓人心生煩躁。
“咳……咳咳咳!”
一陣劇烈而急促的咳嗽聲,猛地刺破了隊伍中死一般的沉寂。
聲音來自李沐的牛車。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了過去。
隻見李誌,那個平日裡安靜得像個小大人的孩子,此刻正蜷縮在車板上,小臉燒得通紅,額頭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駭人的喘鳴,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正死死扼住他的喉嚨。
變故來得如此突然,如此凶險。
“快!退熱的藥湯!”
隨行的醫工亂作一團,熬好的藥湯一碗碗灌下去,卻不見半點起色。
李誌的體溫反而越來越高,咳嗽聲也愈發微弱,眼看就要窒息過去。
“李醫丞!您快想想辦法啊!”
“是啊,您可是神醫!”
幾名醫工圍著李沐,急得滿頭大汗。
然而,此刻的李沐,這位曾為始皇帝清創縫合、被譽為太醫署新星的神醫,卻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鎮定。
他手腳冰涼,雙目赤紅,死死盯著兒子痛苦掙紮的臉,嘴裡胡亂念叨著肺熱壅阻……風邪犯肺……,像一個徹底失了方寸的無助父親。
沒有人知道,這驚心動魄的一幕,不過是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
更沒有人知道,那碗看似尋常的藥湯裡,被李沐悄悄加入的麻黃堿,正精準地誘發著李誌支氣管的劇烈痙攣。
而李誌那精湛到令人心碎的演技,則將這場戲推向了高潮。
“都讓開!”
一個陰冷尖細的聲音穿透人群。
趙高來了。
他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牛車旁,冷冷地掃過眼前這混亂的一幕。
他的目光在李沐那張寫滿驚慌失措的臉上停留了一瞬,最後落在了奄奄一息的李誌身上。
看到趙高,李沐猛地撲了過去,雙膝重重跪倒在趙高麵前的泥地裡。
“中車府令大人!求您救救犬子!”
趙高的眉梢微微一挑,臉上看不出喜怒。
“怎麼回事?你李沐不是能生死人、肉白骨嗎?怎麼連自己的兒子都救不了?”
他的話語裡,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與審視。
李沐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聲音嘶啞而絕望。
“是……是急性哮喘!此乃南方的瘴氣入體所致,非尋常藥石可醫!再拖下去……不出三日,這孩子……這孩子便會活活憋死!”
他說著,重重地以頭搶地,額頭瞬間磕出了血印。
“大人!沐……沐還有一個法子!隻有一個法子了!”
趙高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仿佛在欣賞一出有趣的戲碼。“講。”
一個字,冰冷,且不容置疑。
李沐仿佛用儘全身力氣,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最後一絲希望的微光。
“此病,唯有一種奇草可克,名曰龍涎草!此草隻生於百裡之外的賓陽山絕壁之上,從此處快馬加鞭,往返不過一日光景!求大人開恩,容沐帶犬子離隊一日,去尋那救命的仙草!若尋得,我父子即刻歸隊!若尋不到……那便是他的命!”
空氣,在這一刻凝固了。
趙高眯起了雙眼,銳利的目光在李沐血跡斑斑的臉上來回逡巡。
他在權衡。
一個謊言?一個圈套?
可李沐的妻女老小,儘在鹹陽,那是他最牢固的鎖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