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能透過特意留出的玻璃窗,緊張地注視著室內的一切。
然後,他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隻見李沐和他的兒子李誌,以及幾名助手,都換上了一身亮如白雪的罩衣,臉上還戴著奇怪的白色布罩。
他們先是用刺鼻的烈酒反複清洗雙手和那些聞所未聞的金屬器械。
一個士兵的大腿被箭矢貫穿,血肉模糊。
鐘離昧眼睜睜地看著李誌手持一把閃著寒光的、造型奇特的小刀,沒有絲毫猶豫,精準地切開了傷口周圍腐爛的皮肉!
鐘離昧的心猛地一揪,拳頭瞬間握緊!
如此胡來,豈不是要了人性命!
可接下來,他卻看到李誌用一把奇特的鉗子,夾出一塊塊黑色的腐肉和碎骨,再用烈酒衝洗,最後竟拿出細如牛毛的針線,將那翻開的皮肉一層層地縫合起來!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快、準、穩!
那少年的眼神,冷靜得不像一個活人。
鐘裡昧看得渾身冰涼,冷汗涔涔。
他終於明白,為何項梁將軍會對這個傳聞中的人物如此看重!
這不是醫術!
這是道!
是他們這些凡人完全無法理解的、救死扶傷的至高法門!
當最後一個傷兵被處理完畢,推出淨室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鐘離昧快步上前,親自探查了幾個重傷弟兄的鼻息,發現他們雖然虛弱,但呼吸竟都平穩了許多,臉上痛苦的神色也大為緩解。
他猛地轉身,對著剛剛脫下罩衣、一臉疲憊的李沐,深深地、鄭重地行了一個軍中大禮。
“李公神技,昧……心服口服!此番救命之恩,我西楚將士,永世不忘!”
此刻,他言語中的恭敬,再無半分虛假。
李沐隻是擺了擺手,示意仆人設宴。
“將軍一夜未眠,先用些餐食吧。”
酒過三巡,鐘離昧屏退左右,從懷中取出一卷用錦盒裝著的絲帛,雙手奉上。
“李公,此乃我家上柱國親筆所書,請先生過目。”
李沐接過,緩緩展開。
絲帛上,是蒼勁有力的楚國大篆,字裡行間透著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氣。
內容很簡單,項梁盛讚李沐的醫術與仁心,因此,他以反秦盟主的身份,正式邀請李沐出山。
“……願以軍中上醫之位相許,功成之日,封侯拜相,絕不食言!”
封侯拜相!
這是天下所有士人夢寐以求的終極目標!鐘離昧相信,沒有人能拒絕這樣的誘惑。
他雙目灼灼地看著李沐,等待著那個他預想中的、激動萬分的回答。
然而,李沐隻是靜靜地看完了絲帛,然後,將其小心翼翼地卷起,放回錦盒,輕輕推了回去。
“項將軍的厚愛,李沐心領了。”
“請將軍代為轉達,李沐一心隻在治病救人,軍旅之事實在非我所長,這份好意,恕李沐……不能領受。”
鐘離昧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公……可知自己拒絕了什麼?”
“我家將軍言出必踐,一諾千金!此等機遇,天下多少英雄豪傑,為求此賞,不惜拋頭顱灑熱血!你……”
李沐端起酒杯,淺酌了一口,打斷了他的話。
“我清楚。”
他抬起眼,目光平靜地迎向鐘離昧那咄咄逼人的視線。
“正因清楚,才更不能去。醫者之心若染了殺伐,手中的刀,便救不了人了,若是強行出山,於將軍無益,於將士無益,於我……亦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