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卻在此時,平靜地走到了堂中的巨型沙盤前。
他揮了揮手,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李誌和幾名弟子會意,默默上前,將沙盤上那些代表著魏、齊、楚聯軍,以及章邯囚徒軍的旗幟、石塊,一枚枚地,全部撤下。
李沐拿起一根沾了墨的細木杆,在大梁、東阿、定陶這些剛剛發生過慘烈血戰的地方,畫上了一個又一個黑色的,代表著死亡與終結的叉。
然後,他的木杆,在定陶之側,點下了一個極小,卻又極重的紅點。
“父親?”李誌的聲音有些沙啞。
“舊的棋局,結束了。”李沐的指尖在沙盤上輕輕劃過,聲音不起波瀾。
“項梁是虎,六國餘暉聚於其身,成了章邯這群餓狼最顯眼的目標。現在,虎死了。”
他的手指落在了那個小小的紅點上,語氣陡然轉厲。
“可小老虎長大了。”
“一頭死了至親,滿腔隻剩下複仇烈焰的猛虎。誌兒,你說,這樣的野獸,它的爪牙會不會比之前更鋒利?”
李誌心頭一顫,仿佛看到了一雙充斥著血絲與瘋狂的眼睛。
就在這時,陳管事腳步匆匆,他走到李沐身邊,躬身低語:“主公,夏侯將軍的密信。”
李沐接過,指尖一撚,蠟封應聲而開。
信上的字跡潦草而有力,帶著一股沙場上獨有的急迫感。
夏侯嬰在信中言明,得益於李沐資助的皮甲與金瘡藥,沛公麾下兵士傷亡大減。
他們並未與章邯的虎狼之師硬撼,而是避其鋒芒,遊走於碭山、豐沛之間,收攏潰兵,招攬那些走投無路的豪傑壯士,如今聲勢已然壯大。
信的末尾,是劉邦的原話,由夏侯嬰轉述:
“漢敬先生神鬼之能,更佩先生濟世之心。若有朝一日,邦能西入鹹陽,必掃榻以待,以上卿之位,虛左以盼!”
“上卿……”李誌在一旁看得分明,不由得低聲驚呼。
這已是人臣之極,是何等的許諾!
李沐將竹簡隨手遞給兒子,目光重新落回沙盤,眼神幽深。
“誌兒,你看,一邊,是沛公劉邦,避實擊虛,厚積薄發,禮賢下士,誌在天下,另一邊,是新立的楚將項羽,身負血海深仇,勇冠三軍。”
他抬起眼,看向自己的兒子。
“在你看來,這兩條路,誰的勝算更大?”
李誌看著空蕩蕩的沙盤,腦中一片混亂。
劉邦的隱忍和格局,項羽的勇武和決絕,在此時的亂世,似乎都有道理,又似乎都充滿了變數。
他掙紮了半晌,最終頹然地搖了搖頭:“父親,孩兒……看不透。”
“看不透,無妨。”李沐臉上露出笑意,那笑容裡帶著洞悉一切的從容,“既然我們做不了棋手,那就做好我們的本分。”
他環視四周,看著那些或斷臂、或重傷,眼神中交織著悲痛與迷茫的楚軍士卒。
“傳我將令,自今日起,青囊塢、李氏醫館,隻收治性命垂危之重症傷患!其餘輕傷者,發放金瘡藥,自行處置!”
“我們要把所有的藥材、人手,都用在刀刃上!”
“因為,一場比定陶之戰慘烈十倍、百倍的大戰,就要來了。”
……
秦二世三年,冬。
巨鹿。
寒風如刀,彤雲密布。
一封封加急軍報,如同催命的符咒,不斷送入青囊塢。
王離、涉間的長城軍團,與章邯的囚徒軍會師,四十萬大軍將小小的巨鹿城圍得如鐵桶一般!
趙王歇危在旦夕,天下義軍,竟無一人敢前去救援!
青囊塢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直到一則石破天驚的消息傳來。
“報——!楚軍營中,上將軍宋義遲疑不前,被次將項羽……陣前斬殺!”
“項羽自立為上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