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郊外的山裡。
寧王跪在一座無碑孤墳前,焚香燒紙。
將食盒裡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整齊擺在墳前,靜靜看著墳頭許久,他才喃喃開口,“今日才來看您,您莫怪。
定遠王跟著父皇出去了一年多,後又以年邁為由,將邊城的事交由我處理。
赫連卿還小,我便想著先替他管著,如今他大了,娶了歲歡那丫頭,我便將屬於他的還給了他。
而我也該回家了,縱然我已知自己身世,可我長在皇宮,由您和父皇養大,我便是你們的孩子,是謝家的孩子。
赫連家有赫連卿一個掌權者便可,我的夢想是做個閒散王爺,從來沒變過。
提及這個,有件事要告知您,皇兄敬告先祖取消了謝家與赫連家換子的約定,往後兩家的孩子都能長在各自父母膝下了。
皇兄他一如既往的賢明,雖知先祖的約定是義氣,亦或者說先知,但若有的選,我想大多數孩子都不希望被換。”
又是一陣沉默。
他往火上添了些紙錢,繼續道,“得知你所為,我很震驚,也很憤怒,但,更多是不解,不解您為何會做出那些事。
為何要對父皇下手,明明您已是至尊高位,明明隻要您不作惡,父皇就會一直護著敬著您。
您怪皇嫂殺了雲王兄,還對您不敬,所以您記恨她,可犯錯就要受到懲罰,這不是您教給兒臣的道理嗎?”
香灰折斷!
他眸光凝了凝,“我不知這世間是否有鬼魂,又是否有輪回,但母後,您放下吧。
皇兄仁善,若非您揪住皇嫂不放,若非您生出野心,皇兄不會不顧母子之情,您此時該幸福的含飴弄孫……”
墳包上的一隻小螞蟻聽得氣死了,白疼這兒子了,處處幫敵人說話。
寧王不知鄭皇後就在,有淚水自他眼裡滴落,他哽咽,“母後,兒子去了邊城無一日不想您。
得知您生病,兒子急得食不下咽,策馬兩夜不眠不休往京城趕,被父皇和定遠王的人先後攔回邊城。
兒子愧疚了許久,得知您被打入冷宮,兒子給父皇和皇兄都寫了信為您求情。
父皇將您裝病以及一言一行派人詳細告知兒臣後,兒臣不知該如何做,您欺君、謀逆、弑君那一樁都是殺頭大罪,兒臣沒有求情的理由。
可無論您犯了多少錯,您是養大兒臣的母後,縱然您對兒臣的好,有算計和討好父皇的成分,可兒臣的的確確在您和父皇的庇佑下,無憂無災的過了二十年,兒臣難忘此恩。
救母有違理法,亦對您所害之人不公,看您有難而無動於衷,兒子不配為人。
兒臣被拉扯折磨了多年,母後,兒臣今日想問問您,您做那些事時,可有一絲一毫想過兒臣,哪怕是一點點?”
他頭伏在地上,痛哭出聲,“母後,兒臣是個無能的兒子,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可兒臣亦怪不起皇兄皇嫂他們,他們亦沒錯,父皇對您的好,兒臣都為之動容,您怎能傷他,怎敢傷他?
兒臣曾以父母恩愛為傲,幻想過往後娶妻亦如你們一般鶼鰈情深,可母後,兒臣再也不敢奢望,您告訴兒臣,兒臣該怎麼辦……”
“她裝病時,我曾提議讓你回京,被她拒絕了。”
身後傳來太上皇的聲音。
寧王抬眸望去,淚眼朦朧地看著太上皇,幾年未見,父皇身姿不再挺拔,他老了。
“父皇,您怎麼來了。”
寧王忙起身去行禮。
太上皇握住兒子的手,“聽說你今日回京,我便猜到你應會來此,你素來良善。
但,你不必覺得愧疚,當初朕攔下你,亦是她的意思,在那時的她看來,你對他已經失去利用價值。
她需要的是燕王世子做她謀權的傀儡,所以,她騙朕將謝謙召來了京城。”
寧王有些震驚,“她不想見我?”
皇帝知道他對皇後的感情深,先前去邊城,並未告訴他這點,免他知道真相會傷心,不想這孩子竟折磨了自己這麼多年。
太上皇歎了口氣,“寧兒,她待您的好,朕都給了她相應的回報。
你是朕的親侄兒,她知道對你好,朕才會更感激她,或許她對你也有過真心,可你亦曾熾烈真誠地愛她信任她,你不欠她。
寧兒,人一生會經曆許多事,遇到許多人,過去的便過去吧。
除了他,還有許多真正關心你的人,他們都希望你過得好,你皇兄皇嫂得知你回來早命人在宮裡設了家宴,父皇亦盼著我兒餘生能開懷。”
寧王用力擁住太上皇,“父皇,對不起……”
他先前是有一點點怨父皇的,怨父皇沒讓他回去見皇後,他想或許他回到皇後身邊就能勸一勸她。
她就不會鑽了死胡同走上絕路,卻原來,母後早就棄了他,他縱然回京也勸不動分毫。
同時他又覺得失落,他是赫連家的孩子,但卻不能相認,而皇後沒了,父皇又另娶,他和皇兄先前算不得親近,他好像突然就沒家了。
這也是這麼多年,他沒有回京的原因之一。
皇帝拍他的肩,“我兒不必同父皇說對不起,我們是父子。”
皇帝又開解了一會兒,見寧王心緒漸漸好轉,他拉著他,“走,跟父皇回家。”
他主動交代續娶的事,“人是會變的,父皇也不例外,丹娘她很好,你願意認她就認,不想認就當個親戚走。
但你的妹妹你可不能不管,她實在可愛得緊,十分乖巧懂事,長的也有些像你,你見了她定然也會喜歡……”
提到女兒,太上皇絮絮叨叨有說不完的話,那種身為人父提及女兒時臉上的榮光,寧王並不陌生。
從前父皇麵對他們兄弟時,也是這副模樣。
到了山腳下,太上皇先上了馬車,而後朝寧王伸手,“上來,跟父皇一起做,同父皇說說你在邊城的事。”
寧王忽然就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