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輩此次是攜聖上親寫的婚書而來。”
皇帝自讀了杜衡對北地情勢剖析的文章之後,便著顧言鈞對他做了一番調查。這杜衡,除了祖上及父親曾在朝為官之外,身後乾乾淨淨,一點餘蔭也無。
也正因為此,當皇帝為了挫一挫裴、陸兩家的銳氣而將許崇年貶至朝堂之外時,杜衡這無權無勢的舉子也便理所當然地成了被殃及的池魚。若不是顧言鈞建議借助席西嶽所辦的品文會,對考生做一番提前摸底,幾乎便與杜衡這一可造之才失之交臂。
當然,可造之才歸可造之才,堪不堪用還得看他自己的造化。於是皇帝特命將春闈緩考名單呈上,略加翻閱,隨即朱批四字:“有實證否?”
緩考之所以緩考,不就是因為證據不全、尚在觀察之中?然而耳聰目明的監察禦史周成便從朱批中覺察出皇帝用意,趕在春闈前,以“查無實證”為由,恢複了杜衡的考生身份。
春闈一畢,不僅是杜衡的試卷,還有袁頌等被主考鄒學正劃為前十的試卷,均被送至皇帝禦案之上。最終皇帝決定,再給杜衡設一道難關:在與袁頌試卷旗鼓相當之下,讓他屈居第二。
一切皆在皇帝的掌控之中。
果然,杜衡堪得大用。
他對北地症結剖析精當,亦能頂住流言與命運打擊,更重要的是:他身後無人。
他,正是皇帝要的那把“削去病枝蟲葉的好刀”。
那夜,顧言鈞一句“年少有誌”提醒了皇帝,於是他多問一句:“可有家室?”
年少有誌固然可貴,但若孤身北地,製衡皇親將軍,撫恤百姓,“年少”二字便成了軟肋。
杜衡便如實作答:“臣雖未成親,然已有心儀之人。此番春闈之後,臣母將隨臣一同南下提親。”
皇帝笑道:“哦?說來聽聽。”
少年情事,連天子也樂於一觀。
“浙江樂清容安禮?朕為皇子時,他可是朝堂之上唯一敢直諫先皇之人!隻可惜……”
隻可惜,當年先帝太過倚重權臣。
這樣的孤臣沒有被迫害致死,而是自請回鄉,已是萬幸。
於是皇帝在問明蘇螢姓名之後,便親自寫下婚書,並為雁蕩書院題了四個大字。
“杜衡聽命!”
“臣在!”
“朕命你即刻前往樂清完婚,一個月後赴北地任雲州知府,協助鎮北大將軍與定遠侯安撫黎民,使其二人安心軍務,為國戍邊。”
“若容安禮心疼外孫女,覺得婚事辦得草率,你便將此四字,代朕贈予容安禮。”
杜衡當然不能將原話照實轉述,在他將皇帝親寫的婚書奉上之時,也同時將皇帝賜予容安禮的“為人師表”四字一並呈上。
說實在的,一生清正的容安禮,見到皇帝欽賜的“為人師表”四字,要比見到外孫女的婚書還要感慨萬千。
這是他自請回鄉二十餘年後,當今聖上為他正的名!
他顫抖地起身,隨即雙膝跪地,道了聲:“老朽叩謝聖恩。”才將雙手高舉於頂,接下那珍貴無比的四個大字。
......
數日之後,剛在福建瀟灑了一圈的蘇建榮蘇老爺,回到樂清後忽然發覺——天塌了!
他先回的是城西那處宅子。
馬車停下,他正坐在車內,心裡想著等會兒他那外室該要嬌滴滴地撲上來,哭唧唧地喊一聲:“老爺,您終於回來了!”
沒曾想,車外傳來的卻是這次隨他一同出門的蘇潤的聲音:“老爺,不好了!”
他還以為是他那心肝寶貝兒出了什麼事,急忙掀簾下車。一眼望去,卻見宅子大門上赫然貼著一張蓋有官府大印的“封”字條。
蘇建榮一頭霧水,心裡忽地想起臨出門前,林氏曾說賬上有好幾處窟窿需要趕緊填補,難道她自作主張,把這宅子賣了?
可轉念又一想,若是林氏撚酸,特地支走他,把人趕了、宅子賣了,可為什麼那門上貼的是官府的封條?
察覺不對,蘇建榮立刻吩咐蘇潤道:“快,回府!”
誰知,蘇家大宅竟也同樣貼了蓋有官府大印的封條。隻是這蘇府比外宅大了數倍,那“封”字也寫得比方才見的還要大上幾分。
蘇建榮一個腿軟坐倒在地,嚇得蘇潤趕忙將他扶起。
“喲,那不是蘇老爺嘛?”
蘇建榮向來自詡文人商賈,加之樣貌確實不錯,每次回府總是一番招搖過市,最喜被街坊鄰裡一人一句“蘇老爺”地捧著哄著。
因此街坊鄉親中,幾乎沒有誰不認得蘇建榮那玉樹臨風、氣派風光的模樣。
“蘇什麼老爺啊!宅子和鋪子都被官府封了,如今什麼爺都不是!”
“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好像是蘇家那位大小姐帶著官府的人上門,沒過多久,我就見著蘇府的下人一個個挽著包袱出來了。”
“對,對,我也看見了,那蘇家二少爺、三小姐哭得呼天搶地的,說什麼也不肯搬去蘇家巷那間破屋。”
蘇建榮一聽,隻覺兩眼一黑。那人口中所謂的“破屋”,正是他年幼時與寡母相依為命的舊居。
這些閒言碎語,怎麼聽起來如此真實?
他的女兒蘇螢,怎會帶人封了自家宅子?
恰在此時,一隊官差自街口而來,為首那人喝道:“蘇建榮涉案重大,我等奉命捉拿,即刻押赴府衙問審!”
街坊們一聽,眼睛登時睜得老大。這才明白,原來蘇家大小姐竟是大義滅親,親自帶官府上門封府散人。
隻是這蘇建榮究竟犯了什麼事?瞧著這陣仗,隻怕案子不小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