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多的陽光照耀在落棘城的街道上,在明亮的白石磚牆之間映射。
道路上人來人往,但大多數都是商販,在街道上無所事事的冒險者很少。
中高級冒險者通常還在休息,要保證充足睡眠才能維持活躍的健康任務狀態。已經醒來的也已經在訓練場、工作室或者兵舍,磨煉力量,鑽研技藝,或者與隊友一起做後續的工作規劃和隊伍的統籌安排。
而大量中低級冒險者都吵吵嚷嚷地擠在落棘城中心的聯盟大廳門口,焦躁地等待著早上七點整的大廳開門時間到來。
一個原因是:提早一點來,也許可以搶在他人之前承接到一些比較簡單、對能力和等級沒有要求、又相對報酬金額略高的任務。
另一個原因是:正如之前所說,大多數低級冒險者都是過一天算一天的,被生活困在原地無法前進,沒有存款,一天不工作就會挨餓一天。至少要先掙夠今天的食宿費用。
他們拋棄了過去,千辛萬苦來到這裡,像蘇帕爾帝國的淘金者一樣奔赴荒蕪之地尋夢,但這裡又沒有他們想要的未來。
畢竟,荒蕪之地也從未向他們許諾過什麼。一切都是一廂情願的幻想。
很多宜居帶的居民們其實一生都從未見過魔域的荒蕪之地,但他們極具創造力地把半真半假、道聽途說的暴富故事,與自己對薅一把草就能暴富的幻想結合起來,充滿想象力地自由發揮著,口口相傳,信誓旦旦地把“荒蕪之地”稱為“流淌黃金之地”,稱為“黃金鄉”與“造物主之花園”。
這些由輕度癔症與重度癔症構成的傳言,誘騙著有膽識的年輕人與有膽沒有識的年輕人,滿懷夢想地踏上通往魔王花園肥料桶的旅途,像坐著滑梯一樣,順順溜溜地滑進地下城的動植物大嘴中。
人生、生命和夢想一起穿過現實的腸道,變成糞便,從生活臭烘烘的肛門裡被擠出來的時候,發出鋼管落地似的響亮聲音。
而真正在荒蕪之地待過的冒險者,則往往都會勸誡年輕人:
“彆來!”
不是因為怕被搶生意,而是因為被永遠留在荒蕪之地的人,已經太多太多了。也許還活著,也許已經死了。但隻要來了,就很難再離開了。
從你踏入此地開始,你就不再是文明社會中的人類,而是魔域食物鏈生態的一部分了。
歡迎來到食物鏈最底層,傻逼。魔王們在地底深處華美的穹頂宮殿中打著哈欠,漫不經心地撓著噬地魔蟲的下巴,撫摸著白石浮雕欄杆上纏繞的青翠藤蔓與多彩真菌,伸手端起早餐吃剩的餐盤,把盤子裡的冒險者屍骸隨手倒進花盆裡。
清晨六點五十五分。落棘城正中心,巨大的白石磚壘成的高大建築靜靜坐落於此,印刻著金色巨眼和鐵鑄雙手徽記的橡木大門前擠滿了冒險者。
從上方俯瞰,擁擠的人群如同密密麻麻的蟻群,像浪潮一樣在大廳門口焦躁地湧動,吵吵嚷嚷著。
五六位身披深藍罩袍、手持長矛的輕甲聯盟守衛在門口大聲吆喝著,一邊阻擋人潮一邊儘力維持秩序。
“彆擠了!馬上開門了!”一位守衛高喊,“排隊!排隊!排隊!操你媽的排隊啊!要交前日任務的提前排隊!反正一會兒進大廳了在櫃台前也要排隊,現在先排好隊不行嗎?”
“大廳裡的文職辦公人員正在往牆上貼新的任務委托單!再等一陣子!不然你們進去也沒用,牆上空蕩蕩的!”另一位守衛大吼,“他媽的,能不能遵守秩序?”
擁擠的冒險者大多是新人,通常都是低於三級的,且年輕人居多。
“新人”,通常意味著“沒有經驗,也不懂規矩”。
“低等級”,往往等同於“無頭蒼蠅,不知前進的方向。”
“年輕”,很多時候又約等於“精力旺盛、火氣超大的急躁倔驢”。
同時具備這三個操蛋詞條的冒險者,通常是聯盟守衛最害怕見到的。這就意味著“沒有經驗不懂規矩的盲眼倔驢在你麵前橫衝直撞”,而你的工作卻是要求它們維持秩序。
這就好像強行給一群吱哇亂叫的發癲野驢拴上繩子,而繩子的另一頭栓在你的四肢和脖子上——聽起來像某種酷刑,某位投胎錯為盔甲的倒黴穿越者或許會稱之為“商鞅”。
“每天早上的差不多這個時候——大約六點五十二吧,我都會思考,為什麼我會落到這般地步。”守衛三號一邊吆喝著,像牧羊人趕羊一樣,倒過來長槍柄,把靠得太近的冒險者戳開,一邊和身旁的同事閒聊。
“也許是因為,我小時候在帝國瑪修斯學院讀魔藥學,那時的我是個年輕的傻逼富二代少爺,沒有好好學習,沒能學到啥東西,沒能成為優秀的魔藥師。我老爹的船商生意又碰到風暴,意外破產了,我家從帝都的宅邸搬進了小破房,也供不起我讀瑪修斯學院了。”
“我的兄長當時在船上,死於海難。我父母也被破產與失去大兒子擊垮了。因為我沒成為魔藥師,所以為了應付生活,我隻好學了點劍術參軍,把帝國軍給我的入伍費都留給了父母。在軍中好不容易被一位可敬的百夫長調教得有點人模人樣了,結果又碰到殺千刀的裁軍。”守衛三號說。
“我四十八歲了還一事無成,所以才淪落到在這種傻逼地方,用長矛杆兒戳這些和我年輕時候差不多傻逼的年輕人——這一切的一切,一定都是因為我十三歲那年沒有好好學習魔藥學!”
“你每天工作的時候腦子裡就是這個?一邊發呆一邊構思自己的人生回憶錄,幻想自己能夠穿越回十三歲的瑪修斯學院魔藥學課堂上?”同事守衛四號問,“世界上沒有【人生重來魔藥】。那是吟遊詩人為了討飯吃而瞎編的,不是真的。”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最近買了一套魔藥學的自學教材。改變人生永遠不晚!”守衛三號說,“所以我每天晚上換崗之後要抽出兩小時來看魔藥學的教材……今晚我就不一起去喝酒了。以後也不去了,我不能再用酒精麻痹自己了!”
“神經病!”守衛四號給出了客觀而中肯的評價,“你一把年紀了,學魔藥學有個屁用?魔藥師學會每年隻招排名最靠前的新人!現在大把的學徒魔藥師,比你年輕又比你聰明,擠破頭也考不上學會的正式資格證,畢業之後連魔化素材都買不起,落魄得來當冒險者!”
“我又不是為了考魔藥師學會的資格證,也沒指望靠魔藥掙錢。我買魔藥學自學教材,隻是為了我內心深處的一個想法。”守衛三號說,“這是初心,是為了過去的自己爭口氣,知道不?在我小時候,我真的有過想當魔藥師的夢想,儘管這麼多年了,發生了很多事情,可是人生這種東西,誰又能說清楚呢——”
丁鈴鈴鈴……聯盟大廳橡木門框上方固定的黃銅鈴鐺敲響了。是聯盟大廳開門的鈴聲。
“哦哦哦噢噢!到點兒了——”守衛三號和守衛四號忙不迭地向大門兩側一個前撲,閃身讓開道路。
在橡木大門開啟的瞬間,洶湧的年輕冒險者構成的人潮衝開了門板,如同高壓水柱般湧入大廳。
頃刻間,走廊中、委托單公示板前、辦事櫃台前,整個聯盟大廳中像是被無頭蒼蠅填滿了,嘈雜一片,混亂的人影爭搶著牆上的單據,又飛快地在櫃台前擠作一團。
櫃台前的每一位聯盟文職辦公人員們都被十幾個冒險者圍著,十幾張單據被硬塞在麵前,七嘴八舌地說著自己的任務,耳膜都在轟響。
“請各位先排隊!”莉莉安·沃森小姐艱難地從一堆單據之間探出一撮呆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