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敘宸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依舊靜默地站著,那雙沉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鎖著她。
被他這樣看著,沈梔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給縛住了,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她咽了口唾沫,試探著又喚了一聲:“阿宸?”
這一聲極輕的“阿宸”,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他情緒的閘門。
他終於動了。
他向前一步,俯身,然後在一瞬間,將所有重量都壓了過來。
沈梔隻覺得肩上一沉,一股混合著夜露寒氣與龍涎香的冷冽氣息便將她徹底包裹。
淩敘宸將頭深深地埋在了她的頸窩裡,高大的身軀微微蜷縮著,像是一隻在外受了天大委屈,終於找到巢穴的巨獸。
他一言不發,隻是抱著她,力道大得像是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
沈梔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懵了,僵著身子不敢動彈。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身上傳來的、幾乎無法克製的細微顫抖。
他到底怎麼了?在宮裡受什麼刺激了?
“你怎麼了?”沈梔的聲音放得極柔,空出一隻手,輕輕地、試探性地拍著他寬闊的後背,“出什麼事了?”
過了許久,久到沈梔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才聽到一個悶悶的、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從自己肩上傳來。
“你家人們……”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又似乎是這句話耗儘了他所有的力氣,“是不是,都不滿意我?”
嗯?
沈梔眨了眨眼,大腦有片刻的宕機。
她還以為是天塌下來了,結果……就這?
她心裡那根緊繃的弦猛地鬆了下來,整個人都軟化在他懷裡。
原來是為這個不開心。
也是,自己答應他今晚就跟家裡人說的,結果卻沒說,他知道了心裡肯定會多想。
她抬起手,學著他之前的樣子,笨拙地在他寬闊的背上輕輕拍了拍,安撫道:“怎麼可能?你彆胡思亂想。”
“先不說你是皇帝,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人,”沈梔仰起臉,試圖去看他的表情,卻隻看到他線條緊繃的下頜,“就憑我喜歡你這一點,他們就一定會滿意你。我爹娘還有我哥,他們最疼我了,隻要是我喜歡的,他們沒有不喜歡的道理。”
她以為這番話足以讓他安心。
誰知,她懷裡的男人非但沒有放鬆,身體反而愈發僵硬了。
隻聽他悶悶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卻帶上了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自嘲。
“我聽說了。”
“你們家,要和寧尚書家結親。就是那個叫……寧榷的。”
他把這個名字念得很輕,卻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一樣,“我今天都聽人說了,寧尚書和你父親在說……說他和梔梔,是男才女貌,門當戶對,天生一對。”
沈梔越聽,表情越是古怪。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還沒等她開口解釋,淩敘宸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聲音越來越低,那股子陰鬱的戾氣裡,竟詭異地摻雜進了一絲濃濃的自卑。
“哪像我。”
“我就是個暴君,朝野上下誰不害怕我?我還有病,隨時都會發瘋……沈相他最清楚不過了,他肯定不喜歡我。他隻會覺得我配不上你,恨不得你離我遠遠的。”
他將臉埋得更深,像一隻被全世界拋棄的大型犬科動物,在她頸邊低聲呢喃:“他們說得對,寧榷樣樣都好,家世好,名聲好,人也好。不像我,隻會給你帶來危險和束縛,隻會把你關起來……”
沈梔:“……”
她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她算是聽明白了,這位九五之尊,大半夜不睡覺,冒著被當成刺客的風險翻窗闖進她的閨房,又是擺臉色又是散發低氣壓,繞了半天,敢情是在這兒吃飛醋呢?
而且這醋吃的,酸中帶澀,澀裡還飄著一股子清新怡人的綠茶味兒。
看看這自我認知,多清晰!
暴君,有病,說的有理有據,讓她都不知道該從哪裡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