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夏日,像個密不透風的蒸籠。
金烏高懸,連風都是滾燙的,吹在人身上黏膩得難受。坤寧宮裡即使擺滿了冰鑒,也驅不散那股子燥熱。
沈梔歪在鋪著涼席的貴妃榻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團扇,整個人蔫蔫的,像一株被曬脫了水的嬌花。
“再這麼熱下去,我就要化成一灘了。”她嘟囔著,聲音裡帶著一絲軟糯的抱怨。
淩敘宸剛從議政殿過來,身上還帶著一股淩厲的暑氣。
他一進殿,便揮手讓宮人退下,自己走到榻邊,伸手探了探沈梔光潔的額頭,入手一片薄汗。
他眉頭擰起,解下自己的外袍,隻著一身玄色中衣,在她身側坐下,從她手裡拿過團扇,不輕不重地為她扇著風。
沈梔舒服地眯起眼,順勢滾進他懷裡,腦袋枕著他結實的大腿,仰臉看他。
“聽說江南這時候正煙雨蒙蒙,最是涼快。小橋流水,烏篷船,還有吃不完的蓮子羹和桂花糕……”
她每說一樣,眼睛就亮一分。
淩敘宸垂眸看著她,扇風的動作未停,那張素來冷硬的臉上,線條不知不覺柔和下來。
懷裡的人是他費儘心機才得到的小太陽,不過是熱得蔫了些,他就心疼得不行。
“想去?”他問。
沈梔立刻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抓著他的衣袖晃了晃,“想。”
“那便去。”
他回答得沒有半分遲疑,仿佛那不是浩浩蕩蕩的帝後南巡,隻是去後花園散個步。
沈梔愣了一下,隨即笑彎了眼,在他腿上蹭了蹭,“陛下萬歲!”
淩敘宸唇角逸出一聲低哼,捏了捏她挺翹的鼻尖,語氣裡是自己都未察覺的縱容,“馬屁精。”
皇帝說走就走,滿朝文武的折子雪片般飛入宮中,苦口婆心地勸諫南巡勞民傷財,非明君所為。
淩敘宸隻在早朝時,冷冷地掃視了一圈底下戰戰兢兢的臣子,撂下一句話。
“皇後畏暑,朕去去就回。誰再多言,便自己去邊關戍守,那裡涼快。”
朝堂之上,瞬間鴉雀無聲。
眾臣這才恍然大悟,這位爺哪是心血來潮,分明是為博美人一笑。
他們這位陛下,自打立後以來,暴君的脾性是收斂了不少,可那說一不二的霸道,卻是刻進了骨子裡,尤其是在涉及皇後的事上。
…………
半月之後,兩艘普通的商船自京城順流而下,向著江南水鄉而去。
為首的商船看著跟普通行船一樣,內裡卻布置得分外舒適。
魏忠跟在後頭,看著自家主子親自扶著皇後娘娘登上船,一會兒嫌甲板滑,一會兒嫌風太大,那緊張兮兮的模樣,讓他這個老奴才又是欣慰又是頭疼。
這哪裡是南巡,分明是揣著個稀世珍寶出來顯擺,生怕磕了碰了。
船行於寬闊的江麵,兩岸青山如黛,綿延不絕。
這次出來,淩敘宸就帶了幾個親信侍衛,算得上是微服私訪了,勞民傷財,那是不可能的。
沈梔徹底放飛了自我。
京城四四方方的天,哪有這般開闊的景致。
她一會兒跑到船頭看翻湧的浪花,一會兒又趴在船舷邊數水裡的魚,活潑得像隻剛出籠的鳥兒。
淩敘宸便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像個儘職儘責的守衛。
“淩敘宸,你快看,那是什麼鳥?叫聲真好聽!”沈梔指著遠處掠過水麵的一隻翠鳥,興奮地回頭。
淩敘宸的目光卻隻落在她被江風吹得泛紅的臉頰上,長臂一伸,將人從船舷邊撈回來,禁錮在懷裡。
“站穩了。”他沉聲訓斥,語氣卻沒什麼力度,“再亂跑,就鎖在船艙裡不許出來。”
“知道了知道了,”沈梔敷衍地應著,仰頭在他下巴上親了一口,“暴君。”
懷裡的身子溫軟馨香,這聲嬌嗔的“暴君”,非但沒有惹怒他,反而讓他胸腔裡那顆躁動的心安穩下來。
他收緊手臂,下巴抵著她的發頂,嗅著她身上清甜的氣息,看著兩岸不斷後退的景色,竟也覺得這般無所事事,也還不錯。
船隊在蘇州靠了岸。
不同於京城的莊嚴肅穆,這裡是真正的煙雨江南,粉牆黛瓦,小橋流水,處處透著一股溫婉靈秀。
沈梔早就按捺不住,纏著淩敘宸換了尋常富貴人家的衣衫,讓暗衛跟著,然後悄悄從後門溜了出去。
淩敘宸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錦袍,長發用一根玉簪束著,收斂了平日的帝王威壓,俊美得如同畫中走出的謫仙。
隻是那雙墨眸依舊銳利,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任何一個靠近沈梔三尺之內的男人,都會收到他一個冰冷的眼刀。
沈梔卻渾然不覺,她一手牽著淩敘宸,一手拿著一串剛買的糖葫蘆,吃得眉眼彎彎。
“啊——”她將一顆沾滿糖衣的山楂遞到他嘴邊,“這個好吃,不酸。”
淩敘宸看著那紅得發亮的果子,眉頭微蹙,顯然對這種酸甜的零嘴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