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那三個拾荒者的爭論大概持續了半個小時,在萬時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時候,忽然感覺到頸窩裡的重量,她睜開眼,六隻手緊緊摟著她的腰,“姐姐”將腦袋擠在她臉邊。
萬時:“他們說什麼了?”
“姐姐”有些害怕:[他們想把你賣掉。賣給當地督主。能賣很多錢。]
[督主會把你吃掉。]
萬時咧嘴笑起來,摸摸她頭發:“你害怕嗎?沒事,這恰恰說明我暫時死不了。”
“姐姐”慢慢爬起來,開始教她這個世界的語言。
萬時一邊跟著她念陌生的單詞,一邊裁掉床單,給自己做了個貼身的腰包,將匕首放入其中,勒緊在腰上。
第二天中午,鼠頭女人給她送飯的時候,也會撫摸著萬時的臉頰自說自話。
“姐姐”就坐在床尾,把鼠頭說的話一點點拆解教給她。
在“姐姐”的教導下,萬時很快就能聽懂他們的語言。
這跟動物園似的六口之家幾乎每天都會爆發爭執:
“她可是從卵中誕生的,我從來沒見過誰是這麼生出來的!說不定她是極其稀有的珍寶!我覺得也不一定非要賣給督主,說不定我們自己吃掉也能改變基因……”
另一個男人道:“對,哪怕不吃掉,用一用也行!她絕對是個寶貝、大寶貝!說不定親密接觸之後就能覺醒精神力。那些貴族們不都這麼乾的嗎?!”
喲,剛到這世界就有人叫她大寶貝了啊。
鼠頭女人罵道:“不行。精神力對咱們有個屁用,不如換錢來得快,說不定我們一家還能搬去自由港。而且她看起來太虛弱,要是真把她折騰死了我們就彆想翻身了!”
“前提是我們偷得到能進城的車。要不然把家裡所有的錢都拿出來,我去租一輛車好了——”
“你是去租車還是要去賭?!”鼠頭女人尖叫:“你彆想從我手裡拿一分錢!哈,你一定是想一個人把她賣掉,把所有的錢都拿去花掉吧!”
“死老鼠你在說什麼,你一個E級還把自己當一家之主了!就是因為你不肯拿錢治病,我的一隻眼睛都快瞎了!”
外頭立刻響起尖叫毆打的聲音,混亂之中不知道是誰占了上風。
萬時的存在就像是一滴水掉進了滾燙的油,這個家因此爆發了不少爭執。
之後的幾天,萬時一直被囚禁在這間小屋裡。
在全家的亢奮與憤怒下,已經沒人記得她當時拿走了折疊小刀。萬時還翻了翻房間,拿走了一些硬幣和營養膏,貼身存放。
不但如此,萬時還有意用親昵與虛弱,哄騙著鼠頭女人給她按摩小腿、護理頭發,甚至是讓對方給她做了把拐杖。
她露出聽不懂對方說話的迷茫神情。
他們也對她更加不設防,在房間內大聲交談。
萬時在“姐姐”的幫助下,也對這個世界的語言越來越熟悉,從他們的對話中了解到幾點:
一、這個星球或宇宙的人形生物都混雜著各類動物的基因。他們根據純淨度劃分社會等級。一般來說純淨度越高,基因裡人類的占比就越高,外貌上也就更類似人。
怪不得他們見到跟人類一模一樣的萬時,會是這種反應。
二、這三個拾荒者都沒有生育能力,是從“熔爐”中誕生的。這三個小孩子也不是他們生的,而是同樣從“熔爐”中誕生後被他們領養的。
在鼠頭女人的描述下,“熔爐”就像是一鍋基因亂燉湯,每個人就是舀出來的一小勺湯,勺子裡有什麼全憑運氣。
怪不得一家六口,六個物種。
他們之間也像是臨時組建的家庭,彼此之間關係比較淡薄。
麵對她的處置,三個人也各有意見,老鼠女人有意壟斷了來小屋照顧萬時的權力,每次房門打開的時候,另外兩個男人都會以好奇與貪婪的目光向屋裡窺探。
萬時總會靠在床頭破舊的軟墊上,友好溫柔的向他們露出笑容。
果然這引發了更激烈的爭執。
萬時掰著手指算著,在她穿越後的第四或第五天,門鎖在深夜一個個被打開。
複眼男人小心翼翼將鎖鏈放在地上,緩緩推開房門走進小屋。
他先拿起床尾的外套摸了摸,有些疑惑的小聲喃喃道:“匕首呢?這麼多天都找不到,難道真是掉在卵裡麵了……”
但他找不到匕首也沒有離開,反而是撫著床沿朝萬時臉邊走過來。
洗舊的被子下,蒼白的年輕女人埋在她蓬鬆的白色卷發之中安睡著,她臉上尋不到幾分色彩,麵頰消瘦,像是大理石棺材上雕刻的病死天使。
複眼男人輕輕掀開了被子,手指尖輕輕觸碰著她裸露在外的肌膚。
她肌膚如同新生,渾身上下找不到任何不和諧的基因痕跡,他的撫摸逐漸著迷,甚至半個身子坐到床上來……
萬時忽然睫毛抖了抖,露出淡紫色的眼瞳。
複眼男人嚇了一跳,卻看到萬時眼中神色迷蒙,甚至對他露出一個溫柔安心的笑容。
對啊,她懵懂無知,又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不可能反抗他的任何所為;而且,無論發生什麼,隻要把她洗乾淨,也不會影響將她賣給督主。
但如果他能覺醒精神力,他就可能躋身上一個階層——
複眼男人握住她的腳腕,正要將她拖過來,萬時卻笑著蜷起身子躲開,她像是捉迷藏一樣半跪在床上,藏在被子裡。
然後她從被子下露出半張臉,對他往被子裡的方向興奮招手,抿嘴笑著,像是要給好朋友分享自己的新玩具。
她的表情實在天真爛漫。
複眼男人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他探身往被子下麵看。
忽然一條細長布料編成的繩子從被子中甩出來,套住了他的脖頸,猛地勒緊,將他腦袋拖了過去!
被子像是怪物巨口般咬住了他的上半身。
複眼男人眼前一黑,拚命蹬動著雙腿。
他忽然想起剛見到她的第一麵,她就用匕首割斷了自己的臍帶,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乖巧的娃娃——
複眼男人蹬踹掙紮,忽然感覺莫名有好幾隻手,按住了他的腳。他垂死中滿心驚悚,吃力的往腳邊看去,卻空無一物!
被子下的黑暗中,響起一聲愉快的笑歎。
聲帶被勒緊,腦袋被蓋住,他連踢腿蹬地都做不到,半點聲音都發不出,隻有熟悉的匕首,在被子下快速又精準的刺入了喉嚨。
撲騰很快就結束了,隻剩下肌肉細微的抽搐。
被子滑落,萬時沾著血痕的臉喘著粗氣露出來,她累得抬不起手來。而“姐姐”趴在地上,嚇得滿臉是淚,六隻手還在用力按著複眼男人的雙腳。
他的褲腿滿是“姐姐”的手按壓出的皺褶。
萬時拽起褲腿來。
複眼男人小腿上也都是淤青指痕。
“姐姐”後怕的坐在地上,哭著道:[萬時!你怎麼又殺人了!]
萬時卻忽然笑了:“姐姐,這個世界不一樣。你能觸碰這裡的一切了。”
萬時從小就知道,她腦袋裡有許多“家人”。
世界上其他人都看不見、聽不見他們。
醫生給她一些白色的藥丸,她吃下去就可以也看不見這些“家人們”,但萬時幾乎從來不吃。
她喜歡有人陪。
但此刻,本應該是她幻想出的“姐姐”,卻在複眼男人身上留下了指痕。
難道在這個世界,“姐姐”不被看見、不被聽見,卻又是真實存在的。
萬時轉了下眼睛,忽然笑了起來:“姐姐,幫我吧。”
“姐姐”害怕的抖起來:[我不想殺人。我不會殺人!]
片刻後。
二樓的昏睡的鼠頭和龜殼被聲音吵醒,他們聽到樓下傳來模糊的呼救聲,喊道:“快來!她出事了,她好像要把自己嗆死了!”
鼠頭女人猛地一激靈,意識到能給全家帶來榮華富貴的“大寶貝”出事,她和龜殼男人來不及穿鞋,狂奔到樓下。
她這時候才發現,鎖著的小房間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開,隻是房門還緊閉著,房間內繼續傳來了雌雄莫辯的呼救聲,聽起來不像複眼男人,但呼聲急切:“快點過來,她吐在自己身上了!她要是死了,我們都要完蛋!”
鼠頭女人立刻撞開了門。
走廊的光照入小房間,複眼男人坐在床上。
他兩隻手則高舉著,胸膛脖頸上一大片深色的痕跡。
鼠頭疑惑的看過去,忽然一驚,渾身僵硬。
粘稠的液體不斷從他脖頸的傷口處流淌出來,男人仰著頭,兩隻碩大的複眼突出幾乎掉出來,臉上凝固著困惑與驚恐,兩隻手卻像是孩童般歡快揮舞起來。
他身後響起了愉快的說話聲,說的是他們能聽懂的帝國通用語:“當當當~歡迎來到木偶秀!我是你們的好朋友——”
男人腦袋滑落低垂,從他肩膀後露出白色卷發女人窄窄的臉。
她蒼白的臉頰因為動作泛起一絲惹人憐愛的血色,舉著男人兩隻手舞動著,紫色雙瞳眯起來,笑道:“歡迎你們前來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