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這個時候,街角茶攤前隻有幾個熟麵孔的鄉鄰在抽煙,今天卻多了不少陌生身影——他們大多裹著沾滿機油的短布裙,褲腳沾著奇怪的沙子,頭發亂得像鳥窩,手裡攥著幾枚臟兮兮的硬幣,盯著茶攤的陶碗咽口水。
拉維放慢腳步,走到老熟人拉姆的茶攤前:“拉姆,今天鎮上怎麼這麼多生人?”
拉姆是個吠舍階層的老頭,此時正往陶碗裡倒加了黃色粉末的茶水,順著拉維的目光看了一眼,歎了口氣:
“拉維少爺,都是從中東回來的勞工。前幾年聽說科威特、伊拉克那邊招工給的錢高,咱們鎮和鄰村不少人賣了家裡的薄田,跟著中介跑出去了。誰知道海灣戰爭一打響,那邊的工地、工廠全停了,老板卷錢跑的跑,被抓的抓,他們隻能一路討飯回來。”
“中東勞工?海灣戰爭?”
拉維忽然想起來了,他前世好像還真在抖音上刷到過類似的視頻。
視頻講的是1991年前後,印度麵臨的困局和經濟危機。
沒錯,1991年的印度,經濟狀況非常糟糕,財政幾乎麵臨崩潰。
隻不過拉維現在所在的北方邦主要以農業為主,自給自足,夏爾馬家族的資產也主要是土地,所以他沒怎麼重視而已。
“回來多久了?”拉維追問。
“斷斷續續有一個月了。”拉姆往茶裡加了塊棕櫚糖,“剛開始隻有十幾個,最近越來越多。有的連路費都沒有,就在鎮口的破廟裡過夜。”
他朝牆角努了努嘴:“那幾個昨天剛到,餓了一天了。”
拉維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牆角蜷縮著三個男人,其中一個抱著膝蓋,頭埋在臂彎裡,肩膀不停顫抖;另一個則盯著拉姆的茶鋪,艱難的咽著唾沫。
不遠處,一個穿洗得發白紗麗的女人背著孩子,正站在雜貨鋪門口,跟老板比劃著什麼,老板搖了搖頭,她就低下頭,牽著孩子慢慢走開,紗麗的下擺磨破了邊,露著腳踝上的小鈴鐺。
“他們找不到活乾嗎?”拉維問。
“哪有活給他們乾?”拉姆苦笑,“咱們鎮就這麼點地,自家的佃戶都夠忙了,哪用得著外人?再說他們出去幾年,除了蓋房子、搬東西,也沒彆的手藝。有的家裡還有點存糧,能湊活幾天;沒存糧的,就隻能在鎮上討飯了。”
拉維心裡一動。他想起視頻裡科普的信息——1991年印度經濟危機的導火索之一,就是海灣戰爭導致大量印度勞工遣返,外彙收入銳減,加上國內農業歉收,才讓本就脆弱的經濟徹底崩盤。
原來,這場危機的“前奏”,已經悄無聲息地蔓延到了這個偏遠小鎮。
他告彆拉姆,繼續往前走。越往鎮口走,陌生麵孔越多。
一個穿工裝的男人正拿著一塊從中東帶回來的劣質手表,試圖賣給路邊的攤販,攤販隻掃了一眼就擺手:“這種破表誰要?換不了半袋米。”男人急得臉通紅:“這在科威特買的時候花了我半個月工資!”攤販卻不耐煩地轉過身,不再理他。
拉維的腳步停在一家小小的報刊亭前。
老板是個戴眼鏡的老頭,見他過來,笑著打招呼:“拉維少爺,要新報紙嗎?”
拉維點點頭,從老板手中接過一份幾天前的報紙。頭版的標題瞬間吸引了他的目光——《錢德拉.謝卡爾政府宣布辭職,聯合政府陷入僵局》。他快速瀏覽內容:外彙儲備降至曆史最低,僅夠支付三周進口;盧比彙率持續下跌,政府緊急向IMF求助;大量中東勞工遣返,就業壓力激增……
看來經濟危機已經來了,隻是這個小鎮的人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隻當是“勞工們運氣不好”。
“接下來一段時間,小鎮上不會怎麼太平了。”拉維心道。
無論什麼年代,底層老百姓吃不飽,肯定會出亂子。餓死鬼臨死前的瘋狂,可不是鬨著玩的。
“不對!我能否利用這個機會呢?”
忽然,拉維腦海中冒出一個想法。
這些被迫遣返回國的勞工,可都是最廉價的勞動力啊,這時候給他們一口飯吃,就能讓他們為自己賣命。
而現在1991年,國際形勢風雲變換,帶來的貿易需求也格外的大!
利用得好,完全可以賺的盆滿缽滿。
另外,這些活不下去的低種姓勞工,也許正是自己逆轉“輿論”,正大光明吃軟飯的機會。
拉維越想越覺得自己腦海中的辦法可行!
他當即調轉方向,往家走去。
……
“回來了?”回到家,拉維發現父親潘迪特正坐在客廳的木凳上,皺著眉頭,神情疲憊憂慮,顯然還在困擾之前拉維跟他說的那些猜測。
拉維點點頭,坐下:“父親,我剛才出去轉了轉,發現鎮上多了好多生麵孔——巴布說是前幾年賣了地去中東打工的人,海灣戰爭一打完,全被遣回來了。”
潘迪特抬了抬眼:“我也聽說了。昨天神廟的香火錢裡,還混著幾個從科威特帶回來的硬幣,那些人跪在神像前哭,說連吃飯的錢都沒了。”
拉維轉身從木箱裡翻出那張一周前的報紙,指著頭版標題遞過去:“辛格政府倒台了,外彙儲備快見底,盧比貶得厲害。這些勞工回來找不到活,不是討飯就是坐吃山空,用不了多久,鎮上就得亂。”
潘迪特看著報紙,皺了皺眉:“這些都跟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潘迪特的意思很簡單,他們是神廟的祭司,哪怕這些達利特和首陀羅都死光了,也會對他們磕頭行禮,沒人敢對他們齜牙。
“不,父親,要是鎮上亂起來,神廟的香火錢會減少,巴爾拉姆家又催著還債,到時候我們怎麼辦?”
潘迪特聞言沉默了,他現在最苦惱的就是欠巴爾拉姆家的四萬盧比。
“你想怎麼做?”過了一會兒,潘迪特抬頭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