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父親說完,魏小婉沒有立刻反駁,而是沉吟片刻,親自為父親斟了一杯熱茶,聲音依舊柔和,卻帶著一絲冷靜的分析。
“阿耶息怒,您的擔憂,婉兒明白!禮法綱常,確是立國之基,不容輕慢!”她先肯定了父親的核心觀點,讓魏征的臉色稍霽。
但緊接著,她話鋒一轉,語氣輕柔卻堅定:“但是阿耶,您方才也提到了,那林平安所言土豆、化肥,若果真能畝產千斤,增產數成,此乃何等功業?!”
“婉兒雖深處閨閣,亦知民生多艱,若真有此神物,活命無數,富國強兵,其功恐不下於古之神農,此乃澤被蒼生、功在千秋之事啊!”
魏征一怔,眉頭依舊緊鎖:“功是功,過是過!豈可因其功,而恕其過?更不能以此作為要挾之資!”
“阿耶所言極是!”魏小婉點頭,隨即引導道:“那依阿耶看,是立刻彈劾他,阻止他繼續研製那利國利民之神物為好?”
“還是暫且觀望,待其功成之後,再以國之法度、君臣之禮對其約束規勸為好?”
她看著魏征疲憊發紅的雙眸,繼續緩緩道:“阿耶彈劾他,自是秉持公心,維護法度!”
“可若因此事,寒了其心,令他真的賭氣不乾,長安伯少年熱血,衝動之下若將那祥瑞擱置或毀去,那天下等待救濟的百姓又當如何?”
“屆時,是維護了虛無縹緲的顏麵重要,還是實實在在的萬民性命重要?”
魏小婉的聲音不高,卻句句敲在魏征的心坎上。
他一生諫言,最終目的也是為了江山社稷、百姓安康!
“再者!”魏小婉微微低頭,淑麗的臉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聲音更輕了些。
“婉兒雖與長安伯僅有一麵之緣,但觀其行事,雖看似跳脫不羈,但其人似乎並非大奸大惡之徒!”
“其心中,或許確有濟世為民之念,隻是行事方法過於驚世駭俗!”
“阿耶素以慧眼識人、善於引導著稱,為何不能對其耐心些,先觀其行,待其功成,再以師長之風,徐徐教化之?”
“如此,既可得其利國利民之實,又能導其向善守禮,豈不兩全其美?”
頓了頓,她繼續說道:“阿耶,您官袍和官帽上繡著他寫的詩,可見您內心深處,亦是惜其才,賞其誌的,為何不能再多給他一點時間,也多給天下百姓一個希望呢?”
魏征沉默了。
他看著女兒清澈而堅定的眼眸,又看了看奏章上林平安的名字,再瞥見官袍和官帽上的詩句,心中的憤怒和失望漸漸被一種更複雜的情緒取代。
女兒的話,有理有據,更是站在了一個更高的格局上。
他固然要堅持原則,但若因堅持眼前的“禮法”而可能損害更大的“民生”,這絕非他魏征所願。
而且,女兒的勸說,也觸動了他心底那絲對林平安恨鐵不成鋼的惋惜之情。
良久,魏征長長地歎了口氣,臉上的怒容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疲憊和思索。
他伸手將那份剛剛寫到一半的彈劾奏章拿起,就著燭火,將其點燃。
火焰跳躍著,吞噬了那些激烈的言辭。
“罷了!”魏征看著化為灰燼的奏章,聲音有些沙啞。
“婉兒,為父便依你所言,暫且觀望些時日吧!但願此子,莫要辜負了這份期許,更莫要辜負了這天下百姓!”
魏小婉見狀,心中暗暗鬆了口氣,臉上露出溫婉的笑容:“阿耶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