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歲那場婚儀,長安城中不知道多少小娘子哭紅了眼眶,紛紛唾罵錢氏這個商戶女臭不要臉,使計訛上了雲三郎,簡直是癩口口玷汙了白天鵝。
來之前,雲冉也對三哥三嫂充滿好奇。
現下親眼見到,三哥的確高大俊秀,白如天鵝。但三嫂美豔如花,身段婀娜,和癩口口半點不沾邊。
而且夫妻倆的感情也不似外頭說的“不情不願”——
瞧,三哥又一臉自然地拿起三嫂的杯子喝茶了。
“妹妹怎麼不吃菜?”
錢氏見小姑子隻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往自己這邊瞧,掃了一圈桌前,恍然:“你可是想吃這道芥辣魚頭?來人,快把這道菜擺到小娘子跟前。”
她邊招呼著,邊與雲冉解釋:“我自小生在蜀地,喜食香辣。原想著妹妹在淮揚待了這些年,應當是個清淡口,這才和大嫂張羅著給你擺了些清淡鮮嫩的菜色,妹妹莫怪。”
“嫂嫂們待我如此體貼,我感激還來不及,怎會怪罪。”
雲冉見三嫂誤會了,卻也不好解釋,隻好在三嫂期待的目光下,夾了一筷子芥辣魚頭。
這一口下去,鮮香爽麻,也辣得她原地冒煙,斯哈著涼氣,趕緊找水。
坐在長信侯身邊的四歲小侄子見狀,立刻舉起杯子:“姑姑喝阿宗的荔枝膏水,解辣的!”
雲冉自然不會和孩子搶,很快有婢子給她另倒了杯。
甜絲絲,涼沁沁,好歹將辣意壓了下去。
小侄子阿宗掩著嘴巴偷笑:“小姑姑和我一樣,一吃芥辣就變大紅臉。”
錢氏也沒想到雲冉不能吃辣,一臉不好意思:“妹妹還好嗎?”
“還好還好。”雲冉訕訕,“這菜瞧著就放了一點芥辣,沒想到威力這麼大。”
雲冉一臉佩服,又往麵不改色吃著辣子雞的三哥雲澤看去,驚奇道:“三哥這麼能吃辣嗎?”
三郎雲澤對自家妹妹的印象,遠不如大哥那般深刻。
妹妹走丟時,他才八歲,或許曾經難受過,但隨著年歲漸長,兒時記憶也淡了。
這會兒見妹妹主動搭話,他沉默片刻,才道:“與你三嫂成婚後,才開始吃辣。”
雲冉輕輕哇了聲。
雲澤不解看了她一眼。
雲冉笑道:“看來三哥三嫂感情很好嘛!”
雲澤:“……?”
這就叫感情好?
若是妹妹知道錢氏這個刁蠻悍婦,為了捉弄他,把辣椒當口脂塗滿嘴唇,辣得他黑燈瞎火從床上跳下來找水喝……也不知該作何想。
“父親,你彆光看冉冉了。”
坐在席尾的四郎雲商挑起眉,朝長信侯擠了擠眼睛:“怎麼說您也是一家之主,今日咱們一家團聚,您不舉杯說兩句?”
這話一出,滿桌的人齊齊看向主座。
長信侯雲彪今年四十有五,雖然中年發福,成了個膀大腰圓的黑臉糙漢,但絡腮胡下,劍眉星目,高鼻薄唇,依舊能窺見年輕時的幾分風度。
他原本盯著乖女兒,滿腔慈父柔情,冷不丁被四子拆穿,一雙虎目不客氣地瞪了雲商一眼。
再看滿桌人都望向自己,隻好端著酒杯起身;“今日家宴,並無外人,場麵話就不說了。隻一點,冉冉在外多年,吃了不少苦。如今好不容易回家,我和你們的母親自然不會再叫她吃半點苦。”
“至於你們這些做兄嫂的,希望能對妹妹多一些愛護和包容。若她有何不足,多多包涵。倘若有了摩擦和齟齬,儘管與我和你們母親說,莫要藏著掖著或是憋在心裡。須得謹記,家和,萬事才興。”
話落,席上靜了一靜。
就在雲冉擔心父親話裡的偏心之意太明顯,會不會讓哥哥嫂嫂們不高興,便見大哥大嫂舉杯站了起來:“父親說的是,我們身為長兄長嫂,自會愛護妹妹,絕不叫她受欺負。”
三哥三嫂也紛紛起身:“我們也一樣。”
“那我更是不用說了。”
雲商朝雲冉擠擠眼睛:“以後這長安城,四哥罩著你!”
“還有我!”
小侄子阿宗也掂起兩條小短腿:“我是小男子漢,要是有人欺負姑姑,我也能保護姑姑。”
稚嫩天真的童言一響起,滿座的大人們都笑了。
雲冉那顆提起的心也緩緩落下,跟著笑了起來。
當日夜裡,她躺在柔軟的絲綢被窩裡,摩挲著腕間那串雷擊棗木,輕聲喃喃:“師父,你放心吧。我家裡的人都很好,雖然性情各異,但都是良善之人。”
沒有她想象中的難以親近,更沒有她擔心的輕慢或鄙夷。
儘管還沒見到二哥二嫂,但家中其他人都這樣好,二哥二嫂也一定不賴。
而雲冉也有信心,在這樣好的家裡,她往後的日子也會過得很好!
夜漸漸深了,銀白月光籠罩著靜謐的長信侯府,千裡迢迢來到長安的小姑娘終於放下這一路的擔心與緊張,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