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冉笑著應道,一邊打量著這座氣派道觀的建築和布局,一邊與師兄聊起自個兒的師承和揚州當地的道觀情況,二人聊得投機,不知不覺並肩走在了前頭。
走在後頭的兩位嫂子:“……”
不是第一次來嗎,小姑子這種回家了的從容感是怎麼回事。
“妹妹還當真是不認生哈。”錢似錦沒忍住道。
李婉容:“……嗯。”
為了顯得她不是故意冷落,又補了句:“大大方方,挺好的。”
錢似錦:“嗯。”
天爺呐,她作甚要和這冷觀音搭訕,聊了還不如不聊。
走在前頭的雲冉此時已與知客師兄聊得熱火朝天,尤其聽說他們觀中每日三餐都有八菜一湯一點心一水果,雲冉恨不得原地掛單,先蹭個七天七夜——
但她也記著自己的身份,知道再不能、也不必這樣了,隻好暗暗在心裡記一筆,今晚回去就給師父師姐寫信,告訴她們長安城的大道觀福利有多好,若有機會來長安,一定要來玄都觀掛單!
在知客師兄的帶領下,姑嫂三人自下而上,將這座坐北朝南,背倚高坡的皇家道觀大致遊覽了一遍。
每到一處殿宇,雲冉皆斂衽正襟,拜得無比虔誠。
每次拜完,她還不忘與兩位嫂嫂介紹這位是什麼仙君,那位是什麼神君,又有何來曆和典故。
一趟下來,知客師兄看向這位小師妹的眼神都充滿了欣賞:“可惜師妹還俗了,不然你如此虔誠與慧根,若能一起修道……”
“咳!”
李婉容以帕抵唇咳了聲:“時辰也不早了,不知何時能見到貴觀主持,紫清道長。”
知客師兄也反應過來他逾矩了,忙垂首致歉,又道:“主持正在編修經法,申時才能見客。”
李婉容蹙眉,雲冉忙笑著挽住她:“不急不急,逛了一上午我肚子也餓了,嫂嫂,咱們先去齋堂用飯吧。”
“待用過午飯,你和三嫂去靜室歇晌,我再到處轉轉,很快就到申時了。”
見她兩句話便將她們安排的明明白白,李婉容和錢似錦彼此對視了一眼,無奈笑歎:“行,今日都聽我們小姑奶奶的。”
雲冉被這句“小姑奶奶”說得耳熱,難得羞赧一回,一左一右挽著兩位嫂子直奔齋堂。
***
玄都觀的齋飯果真如知客師兄說的那般豐盛——
今日的主菜分彆是翡翠瓜條、香鹵素雞、太極素肉、仙山素四寶、如意蔬菜卷、線燒菌菇銀耳、清炒菘菜、糖醋豆腐塊,湯羹則為山藥與南瓜蒸作泥,入素高湯煮至綿密的太極豆腐羹,點心是捏成一塊塊銅錢狀的黃豆甜米糕。至於飯後水果,正是應季的秋月梨。
雲冉吃得一臉喟歎。
李婉容和錢似錦雖覺得這素齋味道不錯,卻還不到令人感歎的地步。
雲冉看出她們的疑惑,將最後一塊軟糯可口的黃豆甜米糕送入嘴裡,方才解釋:“從前我們道觀每日三道菜一碗湯,我和師父師姐六個人分。吃的菜也都是我們自己種的菘菜、蘿卜、薺菜,每日來來回回就這幾樣……”
見嫂子們麵露憫色,雲冉又趕忙道:“當然了,偶爾也會吃些彆的,像是春日山間有許多新鮮的筍子,夏日後山會長不少菌子,秋日裡有芡實和莧菜,冬日……冬日……哦對,冬日可以摘梅花釀酒,做梅花糕!”
她眉眼含笑,半點不見對從前貧苦的嫌棄,一雙烏眸反而晶晶亮,滿是追憶與歡喜:“我大師姐做的梅花糕可好吃了,香香糯糯,米香混著花香,甜而不膩,吃完連口齒都生香。每回過年,她都會做給我們吃。所以每次一過完年,我都在期待來年呢。”
李婉容和錢似錦原本還想心疼安慰兩句,而今聽她這般說,心底的疼惜也化作一陣說不出的暖意,融融的在心底流淌。
一頓飯在憶苦思甜裡結束,李婉容和錢似錦由小道士帶去靜室歇晌,雲冉則帶著青菱在各大神殿穿梭閒逛。
午後的玄都觀,人流減了不少,是以雲冉也不用擔心打擾值殿的師兄們。
在與第五個師兄聊完,得知他們後山的翠竹林裡有一塊鮮為人知的老子像碑,雲冉想著來都來了,不看多可惜。
何況那刻像可是前朝畫聖無崖子的手筆!
眼見自家小娘子吃完飯,從五層階梯爬到一層階梯聊天論道,現下又要從一層階梯爬回五層階梯後的翠竹林,跟在身後的青菱忍不住擦汗:“小娘子,不然咱歇會兒?”
雲冉回頭,看到青菱汗涔涔的模樣,不住歎口氣:“平日叫你們隨我一道打拳練功,你們總是不肯,現下才爬到第三層,你就喘成這樣,體質也太虛了。”
青菱無法反駁,畢竟作為侯府的一等丫鬟,她們不必做什麼體力活,日子可以說比一些小戶娘子都輕省些。
何況如今她麵前的,可是又能挑水種菜又能滿山挖筍子的雲冉。
“這樣吧,我先上去。”
雲冉也不是那等強人所難之人,“你在這歇會兒,待氣力恢複了再爬。”
青菱目露憂慮:“可是……”
雲冉:“彆可是了,沒準我轉一圈回來,你這口氣才勻好呢。”
說著,她揮了揮手,鉚足一口氣就往上爬。
望著那一眨眼就上了十幾個台階的嬌小背影,青菱:“……!”
小娘子這氣血可真足啊!
或許明早開始,自己也和她一道打打拳?
雲冉一口氣爬上了五層階梯,靈官殿先前已經逛過,所以她繞過神殿,直奔後頭的翠竹林。
此處雖喚翠竹林,卻不單隻是翠竹,隻見四周林木蒼翠,濃蔭蔽日,最顯眼的莫過於一棵高大挺拔的銀杏,正是三嫂錢似錦提到的那棵。
可惜時日尚早,葉子果真青黃不接,差些意趣。
雲冉正想著幸好三嫂沒來,不然一定要失望了,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有些熟悉的溫潤嗓音:“雲五妹妹。”
雲冉腳步一頓,待回頭看見來人,麵露詫色:“崔家哥哥,你怎麼在這?”
那從青石板路緩步而來的藍袍郎君,不是旁人,正是有些時日未見的崔泊序。
“我聽聞你今日來遊玄都觀……方才前來。”
崔泊序行至樹邊,與雲冉保持一定距離,行了個禮:“攪擾妹妹雅興,還請寬恕。”
雲冉心道長安人說話都這樣文縐縐的麼,麵上規規矩矩回了個禮:“崔家哥哥客氣了,這翠竹林也不是我家的,不準旁人逛。不過……”
她稍頓,疑惑看他:“你今日是特地來尋我的?”
崔泊序聞言,一張白皙俊臉也因慚愧微微紅了:“我知跟蹤小娘子絕非君子所為,但……想到雲五妹妹與景王定親一事,還是決定來尋你。”
雲冉這下更困惑了,她與景王定親,與他何乾?
下一刻,就見崔泊序上前一大步。
她嚇了一跳:“崔家哥哥?”
“跑吧。”
崔泊序環顧左右,再看眼前一派天真的小娘子:“景王絕非良配,他會克死你的,雲五妹妹,不要步我妹妹的後塵,快些想辦法跑吧。”
不遠處的竹林長亭裡,常春覷著自家殿下的臉色:“殿下,這個崔泊序實在膽大包天,可要奴才……”
“閉嘴。”
一襲玄色長袍的年輕男人站在廊柱旁,盯著銀杏樹下那同樣穿著藍袍、宛若一對璧人的男女,眸色晦暗。
他倒要聽聽,她會如何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