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晉江文學城首發
雲冉從錯愕中反應過來。
再看眼前一臉正色的如玉郎君,她眨了眨眼,往後退了一步:“崔家哥哥,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也知道你妹妹溘然長逝,你一定很難過,但我與景王的婚事是太後賜婚,聖旨已下,若敢違抗,便是大不敬之罪……”
“是,所以得想辦法逃跑……”
“想什麼辦法?又能逃到哪裡去?”
雲冉仰起臉,烏黑的眼睛裡明明白白倒映出崔泊序被問住的模樣:“崔家哥哥,你是讀書入仕的人,學問和見識肯定比我這鄉野丫頭強。便是連我這種沒正經上過學堂的人,都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又豈會不知?”
崔泊序薄唇輕動:“我……”
雲冉:“我一人死生是小,但我家中還有父母兄嫂和小侄兒,揚州還有我的師父和師姐。老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要是跑了,他們怎麼辦?總不能因我一人,連累他們受罪。”
崔泊序豈會不知其中利害。
隻是一想到她這般的天真爛漫、純善無辜,卻要因一樁邪門婚事枉死,難免不忍。
打從中秋那晚親眼目睹她被賜婚,他回去後就一直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心底有個聲音一遍遍質問他,怎能就這樣冷眼旁觀?真的就打算眼睜睜看著又一個無辜之人去送死麼?
當初六娘被賜婚,成日以淚洗麵,鬱鬱寡歡,私下裡還曾尋到他,含淚哀求:“哥哥,我不想嫁,你幫我逃吧。”
當日的他,正如此刻的雲冉,雖心疼妹妹,但不得不顧全大局,勸她彆胡思亂想。
後來六娘死了,他對著她的棺材,腦中無數次閃過她求他逃跑的畫麵,強烈的愧疚感如洶湧潮水快要將他吞噬——
他實在是個糟糕透頂的哥哥。
他不配做她的哥哥。
他對不起六娘。
六娘的眼淚與哀求言猶在耳,他知道他貿然尋來,於禮不合,但若不做些什麼,他良心難安。
“雲五妹妹若想逃,或可試著……”
崔泊序微微俯身,壓低了聲音:“詐死。”
雲冉眼皮猛地一跳:“詐死?”
崔泊序頷首:“設計一場意外,金蟬脫殼。”
雲冉哪裡想過那麼遠、那麼深,大腦空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
“不行。”
她幾乎毫不猶豫的拒絕:“且不說這法子太過冒險,一旦有半點疏漏,我雲家滿門的腦袋就交代了。其次我好不容易才回到家,與我的父母親人重逢,若要我再離開他們,隱姓埋名的在外漂泊,那我又何苦大老遠地來長安?”
崔泊序皺眉,覺得她尚未意識到這婚事的可怕之處:“哪怕你會死?哪怕你的壽命還剩不到三個月?你也甘願?”
雲冉:“……”
那倒不是。
世間如此有趣,活都活不夠,又如何舍得死。
“崔家哥哥,你一片好意,我十分感激,但這樁婚事……或者說景王那人,應該沒你們想象的那麼可怕。”
雲冉一臉誠懇地看向崔泊序:“你今日能來與我說這些,足見你是個古道熱腸的好人,那我也不妨與你透句實話,我偷偷看過宮裡送來的生辰八字了,景王壓根就不是外頭傳言的天煞命格。”
“雖說他命中有劫,但食傷生財,官殺有製,命途光明,便是尋常人之中,也算是很好的命格了。”
迎著崔泊序驚愕的目光,雲冉加重了語氣:“真的,雖說我的符籙寫得不好,但八字命理這一門,我可是我們道觀裡學得最好的!”
“何況生辰八字並不能決定一個人的一生,有些人八字好,命裡帶財星,但若他日日躺在家裡好吃懶做,肆意揮霍,照樣發不了財。有些人八字不好,但若勤勉進取,多積善緣,也能過得平安順遂,風生水起。所謂命由天定,運由己生,便是如此。”
雲冉本就是個小話癆,一涉及她的本行,更是口若懸河。
崔泊序看著眼前的少女一張櫻紅小嘴一張一合,叭叭說了這一大通,一時也愣住。
直到五根細白的手指在他麵前晃了晃,他才意識到自己竟一直盯著小娘子的朱唇看,清俊臉龐再次漲紅,忙往後退了一步:“雲五妹妹,我失禮了。”
雲冉:“……?”
怎麼就失禮了?難道是因為說話走神?
“嗐,沒事。”
她大度搖搖頭,忽又想起什麼,湊上前,壓低了聲音:“方才我說的那些,你可彆往外說。我是看在你今日能冒大不韙來勸我逃跑,方才告訴你的。”
生辰八字乃是極其隱秘之事,輕易不能對外透露,以防有小人借運作惡。
雲冉雖未明說景王的八字,但與外人提及他的命格,於他們這行當而言,也實在不該。
她滿腦子都是“情況特殊,祖師爺寬恕徒孫泄露天機”,崔泊序則看著陡然靠近的藍裙少女,滿腦子都是“她離得好近,她身上的香味真好聞,她剛才說了什麼?”。
“崔家哥哥?崔家哥哥?”
連聲的清脆喚聲終於拉回了崔泊序的理智,可麵龐滾燙,心跳也失了序:“我…我知道了,雲五妹妹,你放心,今日你我對話,我絕對不會往外透漏一個字。”
“那就好。”
雲冉放心地鬆了口氣,又往後退去,朝他笑了下:“不論怎樣,還是多謝你。”
“我剛來長安,朋友不多,除了我家裡人,你是唯一一個擔心我性命的。這份好意我記著了,他日你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我定全力相助。”
說罷,她抬頭看了眼天色,朝崔泊序拱了拱手:“我申時還約了和主持見麵,得抓緊去尋那塊老子像碑了,崔家哥哥,改日再會。”
“再……再會。”
崔泊序站在原地,望著那道朝著竹林深處宛若藍色蝴蝶的嬌俏身影,目光不覺恍惚。
心底也生出一種數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情緒,有歡喜、有憂愁、更有一絲墜墜的悵惘。
而翠竹掩映的長亭裡,司馬璟靜立原地,看著那道越走越近的黛藍身影,眸光也格外晦暗。
一旁的常春則是滿臉喜色:“殿下,您聽到了沒,王妃說您並非天煞,命格光明呢!”
話落,卻見自家殿下一個冷眼乜來。
“今日之事若是往外泄了半個字,本王定將你剁成八塊丟進蛇窟,你可明白?”
“殿、殿下……”
常春也不知哪個字觸了黴頭,想拍馬屁卻拍到了馬蹄子上,忙不迭跪下求饒:“是、是,奴才絕不往外說。”
司馬璟也不想驚動旁人,睥睨著這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奴才,“起來吧。”
“多謝殿下。”
常春心驚膽戰的磕了個頭,起身起到一半,他忽然盯著司馬璟的手,驚呼一聲:“殿下,翠寶兒呢?”
司馬璟低頭,看到腕間空空如也,眉頭也擰起。
那貪玩的家夥,定是趁他方才分神之際溜了。
“快找。”他沉聲道。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