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他小心翼翼地將瘦骨嶙峋卻眼神充滿期盼的黎天佑抱了出來,穩穩地放在鋪了軟墊的輪椅上。趙桂花含著淚,動作輕柔得像對待稀世珍寶,將老伴那條剛剛恢複微弱知覺、尚顯無力的腿,輕輕地、慢慢地抬起來,安放在腳踏板上。
喬兮月上前,細心地調整好靠背的角度,又拿來一條乾淨的薄毯,仔細蓋在黎天佑的腿上。
“爹,您扶好這裡。”喬兮月指著輪椅兩側光滑的扶手,聲音溫柔而充滿鼓勵。
黎天佑枯瘦的手指有些顫抖,卻異常堅定地抓住了扶手。
喬兮月走到輪椅後麵,深吸一口氣,雙手穩穩地握住推把,輕輕向前一推!
輪子順暢地轉動,帶著輕微的“吱呀”聲,輪椅平穩地向前移動!
晚霞如錦,鋪滿了整個小院。不再是透過窗戶看到的狹窄一角,不再是年複一年隻能仰望的斑駁房梁。開闊的院子,籬笆上攀爬的藤蔓,牆角新栽的野花,還有頭頂那片被夕陽染成金紅、無比遼闊的天空……這一切,猝不及防地、鮮活地撞入黎天佑沉寂了數年的眼簾。
渾濁的雙眼瞬間被滾燙的淚水溢滿,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頰無聲滑落。
他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努力了許久,才終於衝破那禁錮了他聲音的牢籠,發出沙啞卻無比清晰、飽含著巨大喜悅和哽咽的兩個字:
“好……好……能……能看見了……”這不僅僅是看見了久違的院子,更是重新看見了世界的光亮,看見了掙脫樊籠的希望!
趙桂花再也無法抑製,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不是悲傷,是積壓了太久太久的委屈、擔憂和此刻噴湧而出的狂喜!
她撲倒在輪椅扶手上,緊緊抓住老伴枯瘦的手,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力量和喜悅傳遞給他。
黎大江和潘鳳霞也背過身去,偷偷抹著控製不住的眼淚,肩膀微微聳動。
黎采薇和黎子騫則好奇又興奮地圍著這神奇的“會走的椅子”轉起了圈圈,小臉上滿是驚奇。
看著這溫情又充滿希望的一幕,喬兮月隻覺得胸腔裡漲滿了暖流。她清了清嗓子,聲音帶著笑意,清晰地宣布:
“今天,我們黎家,可是三喜臨門!”
“三喜?”眾人含著淚,疑惑又期待地看向她。
“子釗病愈,神智清明,這是第一喜!”她笑著指向黎子釗。黎子釗含笑看著她,目光溫柔似水。
“爹爹得此輪椅,重見天日,身體康健有望,這是第二喜!”她拍了拍輪椅的靠背。
“至於這第三喜嘛…”喬兮月故意拖長了調子,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中,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張折疊整齊、蓋著鮮紅官印的契紙,高高舉起,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驕傲與興奮,“看!鋪子!咱們在青河鎮東大街最好的地段,租下鋪麵了!白紙黑字,官印為憑!一個月後,隻要咱們滿意,它就是咱們的了!”
“東大街?!”黎大江倒吸一口涼氣,那可是寸土寸金的黃金地段!
“租好了?這麼快?!”潘鳳霞驚喜地捂住嘴。
趙桂花看著那張契紙,又看看坐在輪椅上流淚含笑的老伴,再看看康複的小兒子和神采飛揚的兒媳,隻覺得這輩子所有的福氣都在今天湧來了,淚水流得更凶,卻是甜的。
“太好了!太好了!這是天大的喜事!”黎大江激動地搓著手,“該慶祝!必須好好慶祝!我這就去買肉!買最好的五花肉!再……再打上二兩好酒!今兒個,咱們不醉不歸!”他接過喬兮月遞來的銀錢,風風火火地衝出了院門,腳步輕快得像要飛起來。
夜幕降臨,黎家小院燈火通明,難得地點燃了兩盞油燈。堂屋裡彌漫著濃鬱誘人的紅燒肉香氣。大盆的紅燒肉油亮誘人,肥瘦相間,顫巍巍地散發著勾魂的醬香。黎大江買回來的二兩燒酒在粗瓷碗裡蕩漾著清冽的光澤。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從未有過的、發自內心的燦爛笑容和醉人的紅暈。
趙桂花小口抿著酒,看著輪椅上小口吃著兒媳特意搗碎的軟爛肉糜、眼神滿足的老伴,再看看身邊言笑晏晏、眼神清亮的小兒子,還有忙前忙後、活力四射的兒媳,隻覺得像在做夢,一個美得不願醒來的夢。
黎大江和黎子釗兄弟倆碰著碗,說著話,時而開懷大笑,黎大江更是豪爽地連乾了幾口酒,黝黑的臉膛紅得發亮。
潘鳳霞不停地給孩子們夾肉,看著他們吃得滿嘴流油的小臉,自己也笑得合不攏嘴。
喬兮月挨著黎子釗坐著,感受著他偶爾投來的、帶著溫度的目光,雖然臉上還有些微熱,心裡卻是一片坦然和甜蜜。她端起碗,和身邊的男人輕輕碰了一下,相視一笑。
酒不醉人人自醉。
杯盤交錯間,歡聲笑語幾乎要掀翻茅草的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