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兮月接過那本被汗水浸透,尚帶著紙張溫熱的冊子,心卻一瞬間沉到了穀底。
這溫度,是青河叔手心的溫度,可她隻覺得指尖一陣冰涼。
能讓一向沉穩如山的老村長,連口水都來不及喝,從村裡一路狂奔到鎮上,這得是捅了多大的婁子?
水泥的方子泄露出去了?
還是村裡人為了分賞不均打起來了?
一個個糟糕的念頭在腦中炸開,她伸手扶住還在大口喘氣,胸膛劇烈起伏如破風箱的黎青河,語氣急切:“青河叔,您先彆急,有話慢慢說!上我的馬車,咱們喝口水,邊走邊說!”
“不,不上車!”黎青河卻猛地擺手,一張飽經風霜的老臉憋得通紅,他指著那本冊子,嘴唇抖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句利索話來,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他乾脆一把搶回冊子,親自翻開,又懟回喬兮月眼前,聲音嘶啞地吼:“月丫頭……你……你快看!你先看這個!”
喬兮月滿心疑竇,強壓下心頭的不安,垂眸看去。
預想中的狀紙或者亂賬並沒有出現,映入眼簾的,是一本嶄新的田畝冊。
冊子上的字是黎青河親手所書,筆跡剛勁有力,隻是因為書寫之人的心緒激蕩,顯得有些歪歪扭扭。
“黎有福家,原有水田五畝,旱地五畝。新購水田八畝,旱地十畝。合計水田十三畝,旱地十五畝!”
“黎老六家,原無地。新購水田三畝,旱地五畝!”
“王老五家,原無地。新購水田兩畝,旱地六畝!”
……
喬兮月一頁頁地翻下去,捏著書頁的指尖開始微微發顫。
初時的心驚肉跳,漸漸被一種難以言喻的錯愕所取代。她的呼吸不自覺地變得急促,心臟在胸腔裡“咚、咚、咚”地狂跳,仿佛要撞破肋骨。
她猛地抬起頭,看向黎青河,聲音裡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劇烈顫意:“叔,這……這是?”
“全買了!全都買了!”
黎青河總算緩過了這口氣,他一拍大腿,聲音洪亮得像炸開一個響雷,整條街的鋪子都聽得見。
“咱村那些官地,全被大家夥兒給搶光了!”
他激動地揮舞著手臂,臉上的皺紋因極度的喜悅而舒展開來,閃著光。
“你給的賞錢,皇上免的稅,再加上你那補貼一半購地款的許諾,大夥兒手裡都有了活錢,膽子也肥了!一個個都念叨著,手裡有地,心裡才不慌!”
老村長越說越來勁,手舞足蹈地比劃著:“這半個月,村裡跟過年似的,家家戶戶都在算賬買地!我這田畝冊子,寫了改,改了寫,墨水都用去兩瓶!這不,今天早上才算徹底定下來,我把總數一算,嘿,我……我腿肚子當場就軟了,哪還坐得住,拔腿就跑來找你了!”
他小心翼翼地翻到最後一頁,指著那兩個用朱砂紅筆重重圈出的數字,聲音都在發顫,帶著一種近乎炫耀的狂喜。
“月丫頭!你快看!你快看這個數!”
“咱們黎河村,如今,鄉親們自家名下的水田,就有二百零六畝!旱地,更是達到了三百五十七畝!”
喬兮月看著那兩個驚心動魄的數字,隻覺得一股巨大的狂喜和滿足感,如山洪海嘯般瞬間衝垮了她所有的冷靜。
她先是怔住,隨即,一聲壓抑不住的輕笑從喉間逸出,那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亮,最後,眼眶一熱,大顆的淚珠竟順著臉頰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