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關門,抓老鼠。”
喬兮月的聲音不大,卻像一盆臘月裡的冰水,兜頭澆滅了滿屋子的火熱。
那震天的歡呼聲仿佛被一把無形的剪刀從中剪斷,戛然而止。
一個剛舉起手準備歡呼的夥計,手臂僵在了半空;另一個正與同伴相擁的,臉上的笑意還未褪儘,眼神已透出茫然和不安。
空氣中那股子因狂喜而躁動的熱流,迅速冷卻、凝固。
“郡主,這……這是何意?”趙掌櫃也從那巨大的喜悅中驚醒,他小心翼翼地捧著賬簿,仿佛那不再是金山,而是一塊燙手山芋,臉上的紅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喬兮月沒有立刻回答。她將那本厚重的賬簿輕輕合上,發出的“啪”一聲輕響,在這落針可聞的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
她將賬簿遞還給趙掌櫃,轉身,踱步走向那群不知所措的女夥計。
她的腳步很輕,踩在光潔的地板上幾乎沒有聲音,卻像重錘一樣,一步步敲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今天錢掌櫃來鬨事,”她終於開口,聲音平靜無波,“他口口聲聲說我們鋪子‘傷風敗俗’。我想請問各位,咱們鋪子裡有‘沒腦袋、沒胳膊、沒腿的木頭疙瘩’這件事,除了我們自己人,還有誰知道?”
夥計們麵麵相覷,臉上的血色又褪去一分。
有人下意識地絞著自己的衣角,有人緊張地吞咽著口水。
喬兮月停下腳步,目光平靜地掃過每一張年輕的麵孔,繼續說道:“他甚至連二樓靜語軒不對外開放,專為貴客準備了私密新款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這鋪子從裝修到開業,除了咱們,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
她的視線沒有落在任何人身上,卻讓每個人都感覺如芒在背。
“阿秀是內鬼,可她一個繡娘,成日待在後院繡房,連這大堂都少進,更彆提二樓的陳設和那些從錦繡家俬運來的模特了。”喬兮月的聲音微微一頓,像是在給眾人思考的時間,“所以,咱們這裡頭,還藏著一隻更會鑽營的老鼠。”
人群中,一絲極細微的抽噎聲響起,像是有人在拚命壓抑著哭泣。
趙掌櫃捧著賬簿的手青筋暴起,那本被他視若珍寶的冊子邊緣,被捏出了深深的指痕。
他嘴唇翕動,眼神裡滿是震驚和被背叛的痛心,低聲嘶吼道:“是誰?是誰這麼沒良心!”
喬兮月的目光終於有了焦點,緩緩落在一個看起來最年輕,約莫十六七歲的女夥計身上。
那姑娘從一開始就低著頭,此刻更是把腦袋埋得快要戳進胸口裡,瘦削的肩膀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著。
“翠兒,”喬兮月輕輕喚了一聲,聲音裡帶著一股直刺人心的穿透力,“抬起頭來。”
叫翠兒的姑娘渾身一顫,像是被針紮了一般。
她緩緩抬頭,那張清秀的小臉上早已是淚流滿麵,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周圍的姐妹們看到是她,倒吸涼氣的聲音此起彼伏,眼神從難以置信,迅速變成了鄙夷和憤怒。
“撲通”一聲,翠兒雙膝一軟,直挺挺地跪倒在地,衝著喬兮月拚命磕頭,額頭撞在堅硬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郡主饒命!郡主饒命啊!”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聲音嘶啞,“是……是雲錦坊的錢掌櫃……他給了奴婢五十兩銀子,讓奴婢把鋪子裡的情形說給他聽……奴婢一時鬼迷心竅,奴婢家裡窮,弟弟還等著錢治病……”
“五十兩?”一個平日裡和翠兒關係不錯的夥計忍不住低聲罵道,“為了五十兩,你就想把我們都害死?”
喬兮月看著地上哭得淒慘的翠兒,臉上沒有半分動容。
她等翠兒哭聲稍歇,才緩緩開口,聲音冷得像淬了冰:“你弟弟等錢治病,所以你就可以背主求榮,砸掉這裡幾十個姐妹的飯碗?”
翠兒的哭聲一滯,茫然地抬起頭。
“你以為錢掌櫃隻是讓你來探聽消息?”喬兮月的聲音陡然銳利起來,“今天他若得逞,錦繡霓裳聲名掃地,關門大吉。你拿了五十兩銀子,可你身邊這些姐妹,她們的工錢,她們一家老小的嚼用,又該去哪裡尋?你砸的,是我們所有人的生路!”
這話如同一把把尖刀,戳進了在場每一個夥計的心裡。
她們看著跪在地上的翠兒,眼神裡的憤怒更盛,更添了一絲後怕。
她們這才真切地明白,翠兒的行為,差一點就毀了她們剛剛看到希望的好日子。
喬兮月不再看她,轉身對趙掌櫃吩咐:“趙叔,把她們所有人按過手印的契書,都拿出來。”
趙掌櫃心頭一凜,立刻從櫃台最深處上了鎖的匣子裡,取出了那厚厚一遝契書。
喬兮月從中抽出屬於翠兒和阿秀的那兩份,當著所有人的麵,高高舉起,紙張在略顯昏暗的鋪內白得刺眼。
“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入我錦繡霓裳之門,須守鋪中規矩。凡泄露鋪中機密,無論是圖紙、款式,還是經營之法,一經查實,立賠東家紋銀一千兩!”
“一……一千兩?”
翠兒的哭聲戛然而止,她癱坐在地,麵如死灰,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喬兮月將那兩份契書遞給春櫻,聲音裡沒有一絲溫度,“春櫻,你現在就拿著這兩份契書,再去縣衙走一趟。告訴縣令大人,我錦繡霓裳有內賊,按契依法,請他公事公辦。”
“郡主!不要啊!”翠兒終於回過神來,連滾帶爬地撲過來,想去抱喬兮月的腿,卻被春櫻一腳輕輕踢開,隔開了一段無法逾越的距離。
“奴婢錯了!奴婢真的錯了!奴婢沒有一千兩啊!您把我賣了也湊不齊啊!求郡主開恩,給奴婢一次機會吧!”
她的哭喊聲在空曠的大堂裡回蕩,卻再也換不來任何人的同情。
喬兮月隻留給她一個冰冷的背影,和一句清晰的話語:“你求的,不該是我。該是那些差點被你斷了生路的姐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