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村夫?!”
周瑾瑜的聲音像是淬了火的寒鐵,狠狠砸在金磚之上,震得人耳膜生疼。
那好不容易才凝聚起來的一絲溫情,被這四個字砸得粉碎。
他龍目中的怒火再次熊熊燃起,那不是對喬兮月的怒,而是對自己珍寶蒙塵,對命運不公的滔天之怒!他無法接受,自己失散十二年、大周朝最尊貴的嫡長公主,竟然嫁給了一個連功名都沒有的鄉下人!
“是。”
喬兮月迎著他灼人的視線,平靜地承認。
她沒有半分怯懦,反而將自己在祖母去世後,如何被黎家幫扶,如何嫁入黎家,公婆如何待她如親女,黎子釗又如何遭人嫉妒被人打傻,自己又是如何不離不棄,最終將他治好的事,一字一句,娓娓道來。
她的聲音很穩,像清泉流過山石,沒有添油加醋,沒有刻意煽情,隻是在陳述一個她親身經曆,並引以為傲的事實。
這番話,是解釋,更是宣告。她在告訴眼前這個九五之尊的男人,她不是任人擺布的金絲雀,她有自己的判斷,自己的堅守。
周瑾瑜與孟皇後聽得心驚肉跳,女兒受過的苦,黎家的恩情,那“傻子”夫君的不離不棄……種種情緒交織,讓他們心疼得無以複加。
“一個傻子……我大周的嫡公主,竟然嫁給過一個傻子?!”周瑾瑜氣得渾身發抖,猛地一拍麵前的紫檀木桌案,桌上的茶盞被震得跳起,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荒唐!簡直荒唐!朕立刻下旨,廢了這樁婚事!朕要為你擇遍天下最好的兒郎!讓你做這世上最風光的公主!”
“陛下不可!”
喬兮月霍然起身,語氣斬釘截鐵,沒有半分回旋的餘地。
“夫君待我情深義重,公婆待我恩重如山。在我最艱難無助的時候,是他們給了我一個家。我喬兮月此生,絕不負他們!”她的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株雪地裡不屈的青鬆,“若陛下執意如此,那便當從未有過我這個女兒!”
此言一出,滿殿死寂。
周瑾瑜和孟皇後都愣住了。他們看著眼前這個身形纖細,眉眼間卻透著一股與生俱來堅韌的女兒,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她不再是那個繈褓中的嬰兒。
僵持之際,孟皇後含著淚,上前拉住皇帝冰冷的龍袖,柔聲勸道:“陛下,是咱們虧欠了姝姝十二年。黎家於她有恩,那孩子……也是她自己選的,咱們若強行拆散,隻怕會傷了她的心啊。”
周瑾瑜閉上眼,胸膛劇烈起伏,那股滔天的怒火在帝王的理智下被強行壓製。
他再次睜眼時,怒意已退,隻剩一片冰冷的威嚴。
“好,朕可以不廢這樁婚事。”
此言一出,喬兮月和孟皇後都鬆了口氣。
但周瑾瑜下一句話,卻讓殿內溫度降至冰點:“但朕的嫡長公主,大周的護國長公主,絕不能再流落鄉野!傳朕旨意,即刻宣駙馬黎子釗進京,與公主一同入住宮中。朕會給他一個配得上公主的出身和前程!”
這哪裡是恩典,分明是換了一種方式的囚禁!
“父皇隆恩,兒臣愧不敢受。”喬兮月再次福身,語氣卻沒了之前的柔軟,反而帶上了一絲清冷與鄭重,“兒臣鬥膽,敢問父皇,您是想要一個困於深宮,錦衣玉食,最終泯然眾人的嫡公主,還是想要一個能行走於民間,為您帶來源源不斷的水泥等利器的‘護國長公主’?”
她抬起頭,目光灼灼,直視龍顏:“兒臣曾有奇遇,得神仙寶物相助。無論是榨油之法,還是水泥配方,皆是寶物所賜。隻是這寶物有個奇特的規矩……”
她頓了頓,神情變得肅穆而認真,“它需要兒臣在民間行善積德,造福一方百姓。積累的福德越多,寶物能賜下的利國利民之物便越多。宮牆雖高,卻會隔絕天命;富貴雖好,卻會消磨福緣。那神仙寶物早已示警,兒臣若脫離萬民,福緣必斷!”
“哦?是何種寶物?”周瑾瑜眯起眼睛,冷聲質問著這個剛剛失而複得卻屢屢抗旨的女兒。
“兒臣在一次摔倒昏迷之際曾遇過一仙人,他說與兒臣有緣,特賜兒臣一件寶物。父皇也調查過兒臣,兒臣所開鋪子內所賣之物,皆是寶物中獲得。且兒臣定價遠低於市場價格,這便是造福一方百姓!”
這番“天命福星”的說辭,如同一道驚雷,劈在了周瑾瑜的心上。
他死死盯著她,那雙深不見底的龍目中,冰冷的審視漸漸被一種更深沉、更灼熱的火焰所取代——那是名為“野心”的火焰。
他忽然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那笑聲在空曠的殿內回蕩,令人不寒而栗。
“好一個福緣,好一個天命!”他鬆開手,緩緩踱步。“朕姑且信你一次。你既是天命福星,那便該為我大周,帶來更多的祥瑞!”
他猛地轉身,龍袍帶起一陣烈風,聲音裡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朕允你回青河鎮!朕也可以給你人,給你錢,給你無上的權力!但你記住,你是大周朝的長公主,無論何時,都要以國為先!朕,等著看你能為我大周朝帶來多少利器!”
想著之前的榨油之法和水泥的用途,又聽著喬兮月畫的“大餅”,不禁高聲喊道:“天佑我大周啊!天佑我大周!”
情緒劇烈起伏,忽然扶住桌案,猛地一陣劇烈咳嗽,那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瞬間憋成了醬紫色。
“父皇?”
“陛下!”
孟皇後與喬兮月同時驚呼。
周瑾瑜擺了擺手,想說“無妨”,喉頭卻是一甜。
“噗——”
一口暗紅色的逆血,猛地從他口中噴湧而出,星星點點地灑在他明黃的龍袍之上,如同雪地裡盛開的紅梅,觸目驚心!
周瑾瑜隻覺得眼前一黑,那偉岸的身軀便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陛下!”
“父皇!”
殿外,聽到動靜的太監總管李安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一見到殿內此景,瞬間魂飛魄散,發出一聲已經變了調的淒厲尖叫:“快傳太醫——!!”
一時間,整個鳳儀宮亂成了一鍋粥。
半個時辰後,幾名須發皆白的太醫跪在龍床前,個個麵如金紙。為首的張太醫戰戰兢兢地收回診脈的手,汗水已經浸透了他的官服。
他顫抖著跪行幾步,對著早已哭得六神無主的孟皇後,磕了一個頭,聲音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啟稟……啟稟娘娘……陛下他……他這是早年所中的舊毒攻心,龍體……龍體危在旦夕,藥石恐……恐難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