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兮月看著眼前這個前一刻還對自己父愛爆棚的男人，下一刻就因為一個名字而渾身散發出審視與懷疑的氣息，心頭微沉。
她垂下眼簾，將自己與謝長風從盲盒生意開始，如何一步步達成合作，又如何在望江城偶遇，最後如何借著謝家的名頭逼退齊王的事，一五一十，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複述了一遍。
她沒有隱瞞自己利用謝家的心思，更沒有粉飾其中的利益交換。在帝王麵前，任何自作聰明的小伎倆，都是自掘墳墓。
“……事情便是如此。”喬兮月說完，抬起頭，迎上他探究的視線，不卑不亢地補充了一句，“若非有謝家這塊令牌，兒臣恐怕早已身在齊王府。在京城，一個沒有根基的郡主，若想安生做事，就必須借力打力。”
周瑾瑜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臉上那股子疑慮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欣賞與複雜的感慨。
他原以為自己失而複得的，是一隻未經世事、需要他小心嗬護的雛鳥，卻不想，竟是一隻早已學會在風雨中獨自翱翔的鷹隼。
“你做得對。”周瑾瑜緩緩點頭，語氣中竟帶上了一絲讚許。
他拉著喬兮月，神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既然你已入局，那有些事，也該讓你知曉。你可知京中四大世家？林、王、孫，再加上你借力的這個謝家。”
“謝家主營商貿，富可敵國，百年來雖不涉黨爭，卻也與皇家關係盤根錯節。林家世代將門，手握兵權。王家書香門第，門生故吏遍布朝野。”他講到這裡，話音一頓，那雙重又燃起精光的龍目裡，閃過一絲徹骨的寒芒，“而孫家……便是齊王景淵的外祖家，當朝丞相孫博雅一族。”
孟皇後聽聞此言，再也按捺不住，抓住周瑾瑜的龍袖，鳳目含煞：“陛下！齊王他竟敢如此！您一定要重重懲處他！為我們的姝姝出氣！”
“直接懲處？”周瑾瑜發出一聲冷笑，搖了搖頭，“那太便宜他了。”他看向喬兮月，眼中帶著一絲考較：“姝姝，依你之見，朕該如何敲打這隻不知天高地厚的惡犬？”
喬兮月心念電轉，立刻明白這是父皇對她的考驗。她略一思忖，緩緩道：“父皇，兒臣以為，直接降罪，隻會讓他和孫家心生怨懟，轉入暗處，防不勝防。不若……反其道而行。”
“哦？”周瑾瑜眼中興味更濃。
“第一步，名為‘捧’。”喬兮月伸出一根手指，“父皇可下旨，大肆褒獎兒臣獻寶有功，再賜下一座位於城東，與謝氏總行為鄰的府邸。如此，便是將兒臣高高捧起，置於萬眾矚目之下。我不再是無根浮萍，而是您親點的‘皇家寵臣’。誰再動我，便是與皇家為敵。”
周瑾瑜聞言，忍不住撫掌大笑：“好！好一個‘捧’字！那第二步呢？”
“第二步，名為‘綁’。”喬兮月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父皇可在聖旨中‘無意’提及，兒臣與謝家生意往來密切，甚至可點明讓謝家代為照拂一二。如此，便等於將謝家這艘大船，也徹底綁在了兒臣的戰車上。齊王再想動手，就得掂量掂量，同時得罪皇家與謝家的後果！”
孟皇後聽到此處，已是目瞪口呆，而周瑾瑜看著女兒的眼神，已經從單純的父愛，變成了欣賞曠世奇才般的灼熱。
“那第三步呢？”他追問道，聲音裡已帶上了迫不及待。
“這第三步……”喬兮月微微一笑，眼中卻閃過一絲與她年齡不符的冷意，“兒臣稱之為‘熬鷹’。父皇可召齊王入宮，委他一個天大的‘重任’——命他親自督辦，為兒臣的琉璃工坊，從西山調運煤炭。”
“如此一來，他既被調離了京城這個權力中心，斷了與孫家的聯係，又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為他最想得到的‘金山’添磚加瓦，當牛做馬。這等有力無處使，有苦說不出的折磨，遠比一頓板子、一句斥責，更能讓他認清現實，熬掉他一身的傲氣！”
“啪！”周瑾瑜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
他看著眼前這個侃侃而談，將人心算計得淋漓儘致的女兒，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心中湧起無限的豪情與驕傲。
“好！好一個‘捧、綁、熬’！朕的女兒，果然是人中之鳳！”他放聲大笑，笑聲中滿是帝王的快意與決斷。
喬兮月聽得他言語間的讚賞，心中卻在想另一件事。
臨離開那片神奇的空間前，周瑾瑜的視線，再次落在了角落那幾袋高產糧種之上。
他看著那些飽滿得仿佛要爆開的種子，沉默了許久，才壓低了聲音。
“姝姝，這紅薯和土豆的種子，先給父皇一小批。”他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光，“這批種子，朕不會讓它們出現在任何一座官辦農莊。朕要交給朕最精銳的秘密衛隊‘玄甲衛’，在京郊最隱秘的山中基地裡試種！”
他盯著喬兮月，一字一句：“它們將是我大周朝最後的，也是最絕密的糧食底牌！”
這個舉動，這番話語，意味著周瑾瑜已將身家性命與國家未來，都押注在了喬兮月身上。
這，是帝王最頂級的信任，也是最沉重的托付。
……
心念一動，周遭的仙境如潮水般褪去。
鳳儀宮內，依舊是那副模樣，隻是龍床邊上，多了一灘早已凝固的、刺目的暗紅色血跡。
周瑾瑜站在床邊，看著那片血汙，眼中再無半分病弱，隻有重生後的銳利與威嚴。殿外，太子周景琰等人還跪在冰涼的石階上，人人臉上都寫滿了焦灼。
周瑾瑜卻看都未看他們一眼，仿佛他們隻是殿前無足輕重的擺設。他徑直走到殿門口，對著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的李安，沉聲下令。
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雷霆之勢。
“李安，擬旨！”
三道聖旨，即將從這座深宮發出。
一場由帝王親自操盤，以他最寵愛的女兒為棋子，席卷整個京城權貴圈的風暴，已然拉開序幕。
喬兮月站在殿內，看著父親那偉岸的背影，心中清楚。
她的京城之行，從這一刻起，才算真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