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好手段，長風佩服。”他對著喬兮月一揖到底，動作鄭重，是發自內心的折服，“今日之後，‘錦繡霓裳’四字，怕是要在京城貴女的夢裡，縈繞許久了。”
後堂，茶香嫋嫋。
喬兮月與謝長風相對而坐。
“郡主如今聖眷正隆，實在可喜可賀。”
謝長風為她斟上一杯新茶，語氣溫和，隻談風月，閉口不提那日朝堂之上，謝家被“禦賜”綁定的事情。
他是個聰明人，知道有些事，點到即止，遠比說破了要好。
他話鋒一轉，直接切入正題：“前幾日郡主派人傳話，說貨物已在城郊備好，不知……謝某何時能派人去取第一批貨？”
“三日後便可。”
喬兮月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心中對謝長風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她要的合作者，不是皇權下的奴仆，而是能與她平等博弈的夥伴。
“隻是，”她放下茶杯，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倦色與為難，“京城這攤子事，怕是沒那麼容易了。”
她將女學招生遇冷，貴婦們因“自降身份”而拂袖離去的事，輕描淡寫地說了。
“我本想為京中尋一條活路的女子，謀個安身立命的本事，卻不想……這京城的水，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我一個外來郡主，人微言輕，不日便要返回青河鎮，這授衣女學怕是……”
她沒有再說下去，隻是化為一聲輕歎，恰到好處地將那份無力與遺憾，展現在謝長風麵前。
謝長風沉默了許久，修長的手指在杯沿上輕輕一點，發出“嗒”的一聲脆響。他抬起眼，目光銳利：“郡主，你這是要謝某，用謝家百年的聲譽，去為你這空中樓閣般的‘女學’做賭注。贏了，名聲歸你；輸了，謝家萬劫不複。這筆買賣……不劃算。”
喬兮月聞言，卻笑了，她迎上他審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謝公子，你錯了。你賭的不是我的女學，而是大周朝未來一半人口的購買力。你投資的也不是我喬兮月，而是即將開啟的一個全新時代。”她身體微微前傾，聲音裡帶著不容抗拒的自信，“今日你為我開一扇窗，來日，我還你一片海。屆時，你的對手還在為一船絲綢的關稅焦頭爛額，而你代理的‘錦繡霓裳’，早已定義了整個天下的審美。這份價值，你覺得……還不夠嗎？”
謝長風的呼吸猛地一滯。他看著眼前這個女子，那雙眼睛裡燃燒的，是足以燎原的野心和自信。但他畢竟是商人，他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試圖尋找一個更穩妥的折中點：“郡主的藍圖，令人心折。但謝家百年基業，不敢輕動。不如這樣，謝某先以私人名義，為您引薦衛大家，待女學初見成效……”
“謝公子。”喬兮月笑著打斷了他，笑容依舊，眼神卻驟然變冷，“你以為我缺的，隻是一位女夫子嗎？”
她站起身，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那股迫人的氣勢竟讓謝長風感到一絲壓力：“我缺的，是一個能與我一同站在時代浪潮之巔的夥伴，而不是一個隻敢在岸邊試探水溫的看客。這艘船，馬上就要啟航，你上，或是不上？”
她頓了頓，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冰冷的決絕：“謝公子，想清楚了再回答。過了今日，這船上，便再無你的位置。”
謝長風看著她那雙不容置疑的眼睛，終於明白，自己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隨即，那點謹慎被更瘋狂的賭性所取代，他霍然起身，那一聲“好”，才是真正的、被逼出來的孤注一擲！
“這樁買賣，謝某接了！郡主放心，三日之內，京城最有名的女夫子‘衛大家’，會親自登門拜訪。從今往後，授衣女學，我謝長風……保了！”
……
五日後，鳳儀宮。
喬兮月進宮辭行時，太子周景琰與安王周景辰早已聞訊等候在殿內，氣氛溫馨卻也帶著幾分壓抑的離愁。
“父皇，母後，皇兄，景辰，”喬兮月對著這一屋子如今最親近的人，深深一福，“青河鎮那邊，琉璃工坊即將開工，試驗田也離不開人。女兒……該回去了。明年秋闈過後，夫君若能中舉，女兒便舉家遷入京城，長伴二老膝下。”
孟皇後一聽，眼圈立刻就紅了，拉著她的手，萬般不舍。周景辰更是急得像個老媽子：“皇姐，這才回來幾天，怎麼又要走？京城不好嗎？你若缺什麼，弟弟給你尋來！”
周景琰則更為沉穩，他看了一眼麵色平靜的父皇，心中了然，溫聲道：“皇姐既有大誌，我等自當支持。隻是此去路遠，萬事小心。”
周瑾瑜看著這姐弟情深的一幕，心中甚是慰藉。他清了清嗓子，沉聲道：“姝姝，你既要回去‘辦差’，朕這個做父親的，總不能讓你空著手去。”
他回頭，對著身後一招手，四個身形筆挺、氣質各異的宮女便上前一步，齊齊對著喬兮月福身。
“這是母後為你精心挑選的，清月沉穩，凝霜機敏，雲舒擅醫，初雪善廚。她們四個，是母後身邊最得力的人，日後便留在你身邊，照顧你的起居。”孟皇後強忍著淚意說道。
喬兮月心中了然，這是母後的愛，也是帝王的眼。她笑著一一受了。
周瑾瑜則更為直接。他命李安捧上一個托盤，在太子與安王震驚的目光中，親自從托盤上拿起那塊通體由玄鐵打造，正麵刻著五爪金龍，背麵刻著“如朕親臨”的令牌，鄭重地交到了喬兮月手中。
“姝姝，這塊令牌，你收好。”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它不僅是免死金牌，更是我大周朝最高的授權。見此牌，如見朕親臨，可調動三品以下任何地方官員，可先斬後奏！”
喬兮月手捧著那塊沉甸甸的令牌，隻覺得一股熱流湧上眼眶。
“朕已經為你安排好了一支百人規模的羽林軍衛隊，由副統領王錚親自帶隊，負責你此行及日後在青河鎮的所有安全事宜。”
“司農司三位最擅農技的司農使，工部兩位最懂營造之術的年輕官員，也已整裝待發，隨你一同返回青河鎮，聽你差遣。”
羽林軍是她的刀，司農使是她的犁，工部官員是她的尺規……她腦海中那張模糊的工業帝國藍圖，在這一刻，被這塊令牌賦予了最堅實的龍骨！她看著父皇那雙寫滿了“去乾吧，爹給你撐腰”的眼睛，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與戰意從胸中噴薄而出，眼眶竟控製不住地發燙。
她重重地、珍重地握緊了那塊令牌，仿佛握住了整個未來。沒有說謝，隻道：“父皇放心，女兒定不負您所托！”
京城北門，官道之上。
一支規模驚人、氣勢不凡的車隊，在無數探子驚疑不定的注視下，緩緩駛出城門。
十裡長亭，太子周景琰親自為她挑起車簾，溫聲囑咐：“皇姐此去，萬事小心。若有難處，隨時飛鴿傳書，弟弟必為你掃平一切。”
安王周景辰則紅著眼圈，塞過來一個巨大的食盒：“姐姐，這是我讓禦膳房給你做的點心，路上吃，千萬彆餓著自己！”
馬車內，喬兮月緩緩放下車簾，隔絕了身後那座巍峨的巨城，也隔絕了弟弟們不舍的目光。
她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目光卻落在了膝上那份攤開的、早已被她標注得密密麻麻的青河鎮地圖上。
京城，是她驗明正身的舞台，是她獲取資源的籌碼。而這裡，才是她真正的戰場。
她伸出手指，在那片被她用朱筆重重圈出的“後山禁地”上，輕輕一點，仿佛已經聽到了琉璃出窯時，那清越的、如同金石相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