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夕,北風卷著枯葉,在青河鎮的青石板路上打著旋兒。
往日裡這個時辰,街上早已行人稀疏,可今日,整個青河鎮卻像是炸了鍋,無論男女老少,全都湧上了街頭,伸長了脖子,朝著鎮口的方向張望,眼中滿是驚恐與揣測。
“娘誒!那是什麼陣仗?我活了六十年,就沒見過這麼多當兵的!”
“你瞧瞧那盔甲,那長刀!烏漆嘛黑的,渾身都是殺氣!比縣太爺的衙役威風一萬倍!這是要來抄家滅門嗎?”
一支由上百名黑甲騎士護衛的龐大車隊,正以一種沉穩而又充滿壓迫感的姿態,緩緩駛入青河鎮。
為首的騎士個個身形彪悍,腰杆挺得筆直,那股子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鐵血煞氣,讓周遭的空氣都為之凝固。
這支足以讓任何地方官都嚇破膽的隊伍,沒有去縣衙,沒有去驛館,竟是在無數道驚疑不定的視線下,徑直駛向了鎮尾那座普普通通的黎家小院。
車隊在小院門口停下,為首的羽林軍副統領王錚翻身下馬,動作乾淨利落。他並未上前,隻是恭敬地垂手立於一旁,那姿態,仿佛在等候君王。
在全鎮百姓的注視下,一輛寬大的烏木馬車的車簾,被一隻纖纖素手掀開。
喬兮月扶著黎子釗的手,緩步下車。
看到她的瞬間,整個青河鎮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月兒!”
“弟妹!”
早已等候在門口的黎家眾人,喜極而泣。
趙桂花一個箭步衝了上去,一把將喬兮月緊緊摟在懷裡,那力道,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滾燙的淚水浸濕了喬兮月的肩頭,她隻是反複地拍著喬兮月的背,嘴裡喃喃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瘦了,我的兒,你在京城肯定受苦了……”
喬兮月被她抱得生疼,眼圈卻也控製不住地紅了,她笑著拍了拍趙桂花的背,聲音裡帶著一絲沙啞:“娘,我好著呢,一點苦都沒受,就是想你們了。”
她話音剛落,羽林軍副統領王錚已大步上前,在黎天佑和趙桂花驚恐的目光中,單膝跪地,聲如洪鐘:“末將王錚,奉陛下口諭,率羽林軍百人,護衛郡主還鄉!此後,我等百人身家性命,皆聽憑郡主差遣!”
隨即,他身後那上百名鐵血騎士,動作整齊劃一,甲胄鏗鏘,齊刷刷單膝跪地,對著黎家那扇小小的木門,山呼海嘯:“我等參見郡主!參見老太爺、老夫人!”
“老……老太爺?”黎天佑腿一軟,差點沒站穩,被身後的黎大江一把扶住。趙桂花更是嚇得止住了哭,呆呆地看著眼前這群能踏平縣衙的煞神,竟對著自己兩個土裡刨食的農民行此大禮。
這一下,比喬兮月說一萬句“我如今不一樣了”都來得震撼!
喬兮月扶起驚魂未定的公婆,聲音沉穩而有力:“爹,娘,莫慌。這些人,是女兒向陛下討來的兵馬,是來幫我們青河鎮,換個新天地的。”
喬兮月沒讓這認親的場麵持續太久,她立刻轉向黎大江,恢複了那副說一不二的果決:“大哥,你現在就去鎮上,尋摸一座最大的院子,要能住下這百十號人的。錢從賬上支,不必省,務必讓王統領他們住得舒坦。”
“好!我這就去!”黎大江應了一聲,挺直了腰杆,隻覺得渾身都是勁兒。
當晚,錦繡食肆二樓被整個包下,不接外客。喬兮月設宴,為王錚及司農司、工部的幾位大人接風洗塵。
當那尊霸氣的四宮格銅鍋被抬上桌,當那紅油翻滾、香料炸裂的濃烈香氣瞬間充斥整個雅間時,王錚這些在禦前當差,吃慣了山珍海味的人,全都愣住了。
喬兮月笑著為眾人介紹起各種鍋底,又親自示範如何涮肉、如何調配蘸料。
王錚夾起一片毛肚,在滾燙的紅油中七上八下,學著樣子蘸了蘸料,一口塞進嘴裡。瞬間,一股霸道辛辣又醇厚鮮香的滋味在他味蕾上轟然炸開!他一個在北境風雪裡啃過凍硬乾糧的鐵血漢子,竟被這口吃的激得虎目圓瞪,額角青筋都爆了爆。
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又夾了一筷子,隻覺得一股熱流從喉間直衝天靈蓋,迅速流遍四肢百骸,將他一路的風霜寒氣都驅散得乾乾淨淨!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王錚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隨即又覺得失儀,連忙告罪。他看著那鍋翻滾的紅油,眼神忽然變了,喃喃自語:“若是在北境……滴水成冰的冬夜,巡營的弟兄們能有這麼一口熱鍋暖身子……一口熱湯下肚……不知能少埋多少忠骨!”
話音落下,滿座皆驚。
喬兮月這才放下筷子,對著他微微一笑,笑容裡帶著早已洞悉一切的讚許:“王統領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一口鍋,一包料,於京城是佳肴,於邊關,便是活人性命的軍功。”
轟!
王錚的腦子瞬間炸了。他霍然起身,對著喬兮月,鄭重地抱拳一揖到底:“郡主大才!末將……替北境三十萬將士,謝郡主活命之恩!”
司農司和工部的幾位大人也紛紛起身,他們看向喬兮月的眼神,已再無半分輕視,隻剩下深深的敬畏與狂熱。
酒過三巡,喬兮月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各位大人,王統領,這兩日大家且先好生休整。三日之後,還請諸位隨我,一同前往一處‘寶地’。”她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酒足飯飽,黎大江早已將鎮上最大的一處三進院落盤了下來,引著眾人前去安歇。
回到熟悉的小院,回到那張熟悉的小床,喬兮月將自己整個人摔在柔軟的被褥裡,長長地、滿足地歎了口氣。
黎子釗心疼地走上前,坐在床邊,伸出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為她揉捏著酸脹的肩膀,聲音裡滿是溫柔:“累了吧?看你都瘦了。”
喬兮月翻了個身,將頭枕在他的腿上,蹭了蹭,像隻慵懶的貓。
她將京城之行那些驚心動魄的凶險都隱去,隻挑了些趣事來講。
黎子釗靜靜地聽著,手上的動作卻未停,他知道,妻子不想讓他擔心。
他俯下身,在她額前印下一吻,聲音低沉而堅定:“娘子,往後,不必再如此辛苦。你為我撐起了一片天,如今,也該輪到我,為你遮風擋雨了。”
喬兮月在他懷中蹭了蹭,享受著這片刻的安寧,心中卻已燃起了更滾燙的火焰。
三日後,她要讓所有人,見證一個新時代的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