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日上三竿，喬兮月才從京城歸來後的第一個安穩覺中醒來，隻覺得渾身筋骨都透著一股懶洋洋的舒坦。
她沒有急著去工坊和村裡，而是先信步走向了鎮上那幾家凝聚了她無數心血的鋪子。
黎記小吃鋪和錦繡家俬一切都好，甚至比她離開前更加紅火。
喬兮月腳剛邁上台階，便聽到店內傳來一陣尖利的叫罵。
“呸！什麼黑心肝的鋪子，一件破衣裳賣三百文！街對麵的雲裳閣，一模一樣的才賣一百八！當我冤大頭呢？”
她眉頭微蹙，並未停步，徑直走了進去。
隻見王屠戶的婆娘正掐著腰，指著一個眼圈通紅的女夥計破口大罵，周圍幾個夥計也是垂頭喪氣，敢怒不敢言。
趙掌櫃正滿頭大汗地賠不是。
“王嫂。”喬兮月的聲音不大，卻像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滿屋的火氣。
“郡……郡主？”王屠戶的婆娘一回頭，看到是她，氣焰頓時矮了三分。
“是我。”喬兮月走到她麵前，看了一眼她手中那件被揉得皺巴巴的襦裙，又看了看街對麵的“雲裳閣”，臉上看不出喜怒。
“這件衣裳，是我錦繡霓裳的不是，擾了嫂子的心情。春櫻，退銀子。”
“彆……郡主，這……”趙掌櫃急了。
“退。”喬兮月一擺手，不容置喙。
隨即，她從袖中取出一張印著燙金字樣的精美卡片，遞給王屠戶的婆娘，微笑道：“這是我鋪子的貴賓帖，嫂子拿著它，三日後，來我的鋪子，我送嫂子一件真正的錦繡霓裳，權當賠罪。到那時，您再瞧瞧，什麼叫雲泥之彆。”
王屠戶的婆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終在喬兮月那平靜卻不容抗拒的目光下，呐呐地接了帖子，灰溜溜地走了。
喬兮月這才轉身，看著滿屋狼藉和垂頭喪氣的夥計們，淡淡道：“趙叔，關門，所有人，上樓開會。”
趙掌櫃看著喬兮月那平靜的側臉，隻覺得主心骨瞬間回來了，那顆慌了一個月的心，穩了。
二樓靜語軒，趙掌櫃將一杯茶推到喬兮月麵前，自己卻一口未喝，痛心疾首地一拍大腿：“郡主，就在您離京的這一個月，鎮上冒出了五六家成衣鋪，明目張膽地抄咱們的款！他們用最次的料子，賣最低的價！咱們一件改良襦裙三百文，他們就敢賣一百八！這個月，咱們的流水，比上個月足足少了四成！後院的繡娘人心惶惶，已經有兩個人來問，能不能……走了。”
喬兮月靜靜地聽著，臉上波瀾不驚，隻是端著茶杯的手，指節微微泛白。
“去。”她放下茶杯，聲音平穩，“把街對麵那家‘雲裳閣’的仿品，給我買一件回來。挑最像的買。”
很快，一件仿製的月白色襦裙擺在了喬兮月麵前。
她將那件仿品扔在桌上，指尖在那粗糙的布料上輕輕一點，眼神冷了下去。
“針腳、用料、版型，處處都是破綻。這種貨色，的確是東施效顰。”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趙掌櫃憂心忡忡的臉，話鋒一轉，聲音沉了下來：“但是，趙叔，它最毒的地方，不在於仿得多像，而在於它足夠便宜。我們永遠不能，也不屑於和這種靠犧牲品質來換取低價的對手打價格戰。那不是做生意，那是自尋死路。他們想用泥潭把我們拖垮，我們就得飛到天上去，讓他們連我們的影子都摸不著！”
說罷，她起身走到樓梯口，朗聲道：“所有繡娘，都上來開會！”
繡娘們魚貫而入，個個臉上都帶著被仿冒品奪走飯碗的憤怒與不安。
喬兮月抬手，虛虛一壓，待眾人安靜下來，才從隨身的布包裡，取出了幾張折疊整齊的圖紙。
圖紙展開，幾款剪裁更為大膽、設計更為繁複精美的秋冬新款，赫然出現在眾人麵前。
那新奇的樣式，那巧奪天工的設計，讓在場所有繡娘都看直了眼，方才的憋屈與憤怒，瞬間被巨大的驚喜所取代！
“我的天，這……這領子還能這麼做？”
“你們看這鬥篷的樣式，要是做出來，穿上就像仙女下凡！”
“郡主，您這圖，是神仙手筆。”經驗最豐富的張繡娘站了出來，她指著那張鬥篷連衣裙的設計圖，眉頭緊鎖，不是質疑，而是帶著技術人員麵對難題的困惑與不甘，“隻是……這鬥篷要做出圖上那種輕盈又垂墜的感覺，咱們現有的蘇杭綢緞，‘骨架’太軟，撐不起這個型；若用織金錦，又太過厚重，失了飄逸。老身想了一圈，這世上，怕是找不出能配得上這圖紙的料子。”
她話音剛落，另一個擅長染色的李繡娘也苦著臉補充道：“還有這顏色，圖上標注的‘霧霾藍’、‘豆沙粉’，咱們現有的植物染料，根本調配不出來，染出來也是不倫不類，還會褪色。”
“對啊郡主，還有這個蕾絲花邊，要想做得這麼精細又不易抽絲，對棉線的韌度和細度要求太高了，咱們的棉線一拉就斷……”
繡娘們七嘴八舌，越說越是絕望。那一張張神仙圖紙，此刻在她們眼中，不再是希望，反而成了一麵鏡子，照出了她們自身技藝和現有材料的局限與無力。方才的狂喜，化為了更深的、源於專業領域的無力感。整個靜語軒，安靜得隻剩下心碎的聲音。
一個方才還興奮地比劃著新款鬥篷領口樣式的年輕繡娘，“啪嗒”一聲，手中的剪刀掉在了地上。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原來……原來是畫出來的……我們，做不到的……”
這句話，像會傳染的瘟疫，瞬間擊垮了所有人最後的希望。有人捂著臉低聲啜泣，有人絕望地看著自己那雙引以為傲的手，第一次感到了無能為力。整個靜語軒，安靜得隻剩下心碎的聲音。
就在這片絕望的死寂中，喬兮月緩緩站起身。
她看著這群被她親手培養起來，此刻卻滿心失落的繡娘，心中那絲因生意受挫而起的寒意，被一股更滾燙的火焰所取代。
她緩緩點頭，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斬釘截鐵的力量：“張繡娘說得對，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用尋常的米，自然做不出珍饈。但如果……”
她頓了頓，環視一周，那眼神中的自信與強大，讓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我們的米，是天賜的呢？”
她轉頭看向趙掌櫃，一字一句，清晰地吩咐。
“趙叔，今日提前打烊。晚膳過後，你親自帶兩個最得力的夥計，趕著三輛最大的馬車，去黎家小院的後院倉庫。”
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告訴他們，去取我們錦繡霓裳……打贏這場仗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