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養心殿。
錢老與張大人風塵仆仆,官袍上還沾著未乾的晨露。
他們從踏入宮門的那一刻起,便拒絕了任何沐浴更衣的安排,一路疾行,幾乎是小跑著被引到了禦前。
二人齊刷刷跪倒在地,那張因連日奔波而憔悴的臉上,卻燃燒著兩團火,是狂熱,也是急於獻寶的迫不及待。
“陛下!幸不辱命!”
第一件被抬進養心殿的,是那麵一人高的水光鏡。
當蒙在其上的明黃綢緞被揭開的瞬間,整個宮殿都仿佛亮了一分。
孟皇後看著鏡中那個清晰得讓她感到陌生的婦人,下意識地抬手,撫上了自己的眼角。那細細的紋路,是為國事操勞的夫君熬了多少個不眠之夜留下的?那不再清澈的眼底,藏了多少對失蹤女兒的思念與悲傷?
銅鏡昏黃,隻會模糊她的輪廓,磨平她的棱角。而這麵“水光鏡”,卻像一位最無情的知己,將她十二年來的所有歲月,分毫畢現地還給了她。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竟是久久不語,直到兩行清淚無聲滑落,才驚覺失態。
“好……好一麵鏡子。”她轉過頭,拉著周瑾瑜的龍袖,聲音哽咽,“陛下,臣妾……第一次,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模樣。”
周瑾瑜將妻子攬入懷中,心中滿是疼惜,再看向那麵鏡子時,更多了幾分對女兒神乎其技的驕傲。
緊接著,那套十二色的琉璃杯盞被呈了上來。赤如晚霞,碧如春水,紫如煙嵐……每一隻杯盞都仿佛是造物主最偏心的傑作,在殿內燭火的映照下流光溢彩,將整個養心殿都映照得如同神仙洞府。
饒是見慣了天下奇珍的周瑾瑜,此刻也像個得了新奇玩具的孩童,將那套杯盞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愛不釋手。
“賞!重重地賞!”他龍顏大悅,指著錢老和張大人,“你二人護送有功,各賞黃金百兩,官升一級!”
就在這君臣同樂,氣氛達到頂峰之時,王錚親自捧著一個沉重的紫檀木長匣,穩步上前,單膝跪地。
“陛下,郡主另有一物,囑咐末將,務必請您親啟。”
長匣打開,那架通體由黃銅與紫檀木打造,造型古樸卻透著一股精密之美的“千裡鏡”,靜靜地躺在其中。
“這是何物?”周瑾瑜好奇地拿起。
王錚將此物用法簡略說明,周瑾瑜半信半疑地將銅管湊到眼前,對準了宮門的方向。
起初,眼前隻是一片模糊的光影。可當他轉動那枚小小的旋鈕,轉到某個臨界點的瞬間,一個清晰到讓他心臟驟停的畫麵,猛地撞入了他的眼簾!
宮門外,侍衛盔甲上那道毫不起眼的陳舊劃痕。遠處宮牆上一片微微翹起的琉璃瓦。甚至……甚至他能看清那名站崗小太監因為打瞌睡而流下的一串口水!
整個世界,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被無限拉近的姿態,粗暴地、清晰地呈現在他的眼前!
他沉默了。
那雙龍目死死地盯著鏡筒中的微縮世界,執著鏡筒的手,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殿內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這片死寂之下,正在醞釀的滔天風暴。
良久。
他死死握著那根冰涼的銅管,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起駭人的青白。屏住呼吸,仿佛怕驚擾了鏡中那個屬於他的、全新的世界。那雙龍目之中,不再是宮門,不再是瓦礫,而是北境的雪山,南疆的海岸,是未來無數張將被載入史冊的、全新的疆域版圖!
“好……好一個千裡鏡……”
他喉結滾動,發出一聲極度壓抑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
那不是笑,而是一種吞食天地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