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寺的夜風,裹挾著佛前燃儘的香灰,吹在人臉上,帶著一股子陳腐的、屬於死亡的味道。
安王周景辰踉蹌著後退一步,腳下踢到了那塊掉落在地的玉佩。
“啪”的一聲輕響,在這死寂的夜裡,卻像驚雷一般,狠狠炸在他的心上。
“不……”安王周景辰喃喃自語,他踉蹌著,仿佛腳下不是堅實的土地,而是萬丈深淵。
他俯身,顫抖著撿起那塊玉佩,冰涼的觸感燙得他指尖一縮。他想起了,那是他十歲生辰,母妃熬了三個通宵,親手為外祖父雕琢的壽禮,那並蒂蓮的每一絲脈絡,都浸透著母妃的孺慕與信賴……
“他……用這個……來害皇姐?”一股荒謬的、冰冷的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他猛地抬頭,那雙總是清澈的眼睛裡,最後一絲光亮被血色吞噬,他一把抓住太子的手臂,指甲深陷,聲音嘶啞得如同困獸,“皇兄!他怎麼敢!他怎麼敢用母妃的心意,去做這等誅心之事!他不是要害皇姐,他是要……挖我們所有人的心啊!”
“景辰,冷靜!”
太子周景琰的聲音如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他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快步上前,一把攥住弟弟冰冷的手腕。
他的目光掃過那兩份截然不同的圖紙,又看了看地上那枚致命的玉佩,一顆心,沉入了深不見底的寒潭。
父皇和皇姐,竟然在用不同的魚餌,釣同一條魚!
而這條魚,咬了兩個鉤。
“封鎖此地,今日之事,若有半個字泄露出去……”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那雙總是溫和的眼睛裡,此刻是前所未有的森然酷烈,讓周遭的東宮衛率齊齊心頭一凜。
“人證、物證,全部帶回宮中!”
……
養心殿內,燈火通明,卻照不散那凝如實質的壓抑。
當陳閣老被一身便衣的禁軍“請”到禦前時,他依舊端著一副當朝元老、帝師之尊的架子。
可當他看到地上跪著的那個狼狽不堪的錢萬金,以及太子隨手扔在他腳邊的那枚並蒂蓮玉佩時,他那挺得筆直的脊梁,幾不可察地,塌陷了半分。
他知道,大勢已去。
周瑾瑜沒有立刻發作,他甚至沒有看地上的物證一眼,隻是從禦案上,拿起一份墨跡未乾的策論,淡淡地推到陳閣老的麵前。
“陳愛卿,你乃三朝元老,當代大儒。不妨替朕看看,這篇院試的案首文章,寫得何如?”
陳閣老強作鎮定,顫抖著手接過。
“欲安民心,先足其倉廩;欲強國運,先通其血脈……”開篇十六個字,便讓他那顆早已枯死的心,狠狠一跳。
他一字一句地往下看,那字裡行間透出的勃勃生機與宏大格局,像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地、無情地剖開了他數十年來自詡為國為民的虛偽畫皮。
他輸了。
輸給了一個素未謀麵的年輕人,輸給了一個他從未看清過的、嶄新的時代。
“嗬嗬……嗬嗬嗬嗬……”他忽然笑了,那笑聲嘶啞、乾澀。
陳閣老忽然笑了,那笑聲嘶啞、乾澀,如同枯葉在寒風中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