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兮月那句雲淡風輕的“我要去安康”,像一道引信,瞬間點燃了周景琰心中早已壓抑到極致的火藥桶。
“皇姐!”他猛地轉身,攥住喬兮月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蹙眉。他眼中不是單純的恐懼,而是儲君麵對潛在政治風暴時的警惕與焦灼,“你不能去!”
他的聲音壓抑著,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安康縣已是死地,更是趙德海布下的一個局!你前腳踏入,‘鎮國公主以身犯險’的美名還未傳開,後腳‘公主束手無策、神跡失靈’的謠言就能傳遍天下!屆時,民心反噬,父皇為你樹立的‘神女’金身,將一夕崩塌!你這是在把刀柄,親手遞到朝中那些等著看你跌落雲端的政敵手裡!這個代價,我大周付不起!”
“皇弟,”喬兮月沒有掙紮,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那雙清亮的眸子裡,沒有半分畏懼,隻有一種讓周景琰感到心慌的平靜,“你率兵而去,能殺了趙德海,能用屠刀鎮壓安康縣。可你救不了那些已經染病的人,更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他們隻會說,太子殘暴,以殺止疫。”
她話鋒一轉,那雙眸子裡燃起一簇足以讓日月都為之失色的火焰:“可我不同。我若去了,帶去的,是生的希望。是他們親眼見證過的,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跡’!這寧州,是我向父皇討來的江山。如今我的子民在哀嚎,我這個做主人的,豈能隔岸觀火?”
黎子釗上前一步,對太子行禮,聲音溫潤卻暗藏鋒芒:“殿下所慮,是為國本,子釗敬佩。但堵不如疏。趙德海以巫神之名蠱惑人心,堵死了安康縣的生路。公主此行,非是以身犯險,而是要行一招‘釜底抽薪’之策。”
他頓了頓,目光如炬:“殿下您,是雷霆萬鈞的‘武’,當率神機營以泰山壓頂之勢,封鎖安康,震懾宵小,這是君威!而公主,是活死人、肉白骨的‘文’,攜神藥與希望入城,這是皇恩!一文一武,一恩一威,方能讓安康百姓看清,誰是鬼,誰是神!也讓天下人看到,我大周皇室,既有霹靂手段,亦有菩薩心腸!”
周景琰臉上的暴戾隻持續了一瞬,便迅速被一種更深的無力感所取代。他頹然坐下,雙手插入發間,痛苦地低吼道:“誅心……好一個誅心……可萬一呢?萬一那些愚民不信呢?萬一趙德海那條瘋狗,直接對你下殺手呢?這個‘萬一’,孤賭不起!我大周也賭不起!”
就在他內心天人交戰,瀕臨崩潰之際,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從行轅之外傳來!
一名負責前出探路的斥候,瘋了似的縱馬疾馳而來,那匹神駿的戰馬竟口吐白沫,未到近前便轟然倒地。
那斥候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整個人如同從血水裡撈出,他一言不發,隻是顫抖著雙手,從懷中捧出一個用破布包裹的東西,猛地摔在地上!
“啪”的一聲,滾出來的,不是軍報,而是一隻被燒得焦黑、卻依稀能看出是孩童尺寸的……繡花鞋。
“安康……安康縣的病坊……”斥候的牙齒瘋狂打顫,聲音破碎得不成調,“趙德海說……那是妖物盤踞之地,需用天火淨化……他把門從外麵鎖了……裡麵幾百口人……無論老幼,無論是否還有氣……全……”
他說不下去了,隻是指著那隻焦黑的鞋子,發出一聲野獸般的、絕望的嘶吼:“殿下,連孩子……他連孩子都……”
“轟——!”
這個消息,像一道滾雷,狠狠劈在了周景琰的天靈蓋上!
他猛地站起,那張年輕的臉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最後一絲猶豫被徹底焚毀!
他看著喬兮月,眼中不再是恐懼,而是滔天的、化為實質的殺意!
“皇姐……”他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孤明白了。”
他猛地轉身,對著帳外,發出一聲困獸般的怒吼。
“傳孤將令!點一千神機營精銳!即刻啟程,兵發安康!”
他再次看向喬兮月,重重抱拳,那姿態,是托付,是信任,更是決絕。
“皇姐,孤為你前驅!為你蕩平一切魑魅魍魎!”
“孤倒要看看,這朗朗乾坤之下,哪個不長眼的,敢動我大周的鎮國公主!”
公主龍駕,再次起行。
這一次,沒有繁複的儀仗,隻有一千鐵甲開道,裹挾著滔天的怒火與殺意,直奔那座已化為人間煉獄的縣城。
沿途所經的村鎮,凡是張貼了《防疫手冊》之處,疫情早已得到了控製。當那麵繡著“鎮國”二字的旗幟出現時,百姓們便自發地從家中走出,跪倒在官道兩旁。
他們手中沒有香燭,捧著的,是家裡僅有的、還帶著餘溫的雞蛋,是地裡剛摘下的、沾著泥土的瓜果。那一張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沒有畏懼,隻有最純粹的、劫後餘生的感恩與擁戴。
“公主千歲!”
“神女娘娘千歲!”
山呼海嘯般的擁戴聲,彙成一股無形的、磅礴的力量,注入這支奔赴戰場的隊伍。周景琰騎在馬上,看著這民心彙成的海洋,心中的震撼,無以複加。
他終於明白,皇姐與姐夫所說的“國本”,究竟為何物。而他們此行,正是要去捍衛這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