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公主府的側門緩緩打開。
謝長風從門內走出,他的臉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神情。
有震撼,有凝重,更多的則是一種下定決心後的決然。
他獨自一人,步入深沉的夜色之中,背影蕭索,卻又無比堅定。
公主府的書房之內,燈火依舊通明。
喬兮月與黎子釗相對而坐,兩人都沒有說話。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還是那個問題——煉鋼、紡織、農業,這三個看似毫不相關的詞語,此刻卻像三座巨大的山峰,沉甸甸地壓在他們心頭。
任何一座山峰的崩塌,都將導致整個大周王朝的覆滅。
這是與天爭命,與地爭時。
他們要麵對的敵人,不僅僅是那個隱藏在星空深處的“收割者”。
更是這片土地的貧瘠,是生產力的低下,是千百年來的思維禁錮。
黎子釗看著喬兮月略顯蒼白的臉,心中升起一絲疼惜。
他知道,這些匪夷所思的構想,耗費了她多少心神。
他握住了喬兮月微涼的手。
“月兒,你已經指明了方向。”
“剩下的,交給我。”
他的聲音不高,卻充滿了力量。
喬兮月抬起頭,看著他那雙深邃的眼睛。
那眼中,是全然的信任與支持。
她心中的沉重,似乎被這股力量衝淡了幾分。
她反手握緊了黎子釗的手。
“我們一起。”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黎子釗以駙馬、內閣大學士兼格物院總領的身份,召集了所有格物院核心匠師與官員。
他站在高台之上,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底下每一張麵孔。
他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廣場。
“奉陛下旨意,即日起,格物院內,增設三司。”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靜靜地聽著。
“第一,立‘百煉司’。由王大匠總領,專司鋼鐵冶煉之法。目標——高爐煉鋼。”
人群中,軍器監的老宗師王大匠,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第二,立‘天工司’。由張遠總領,專司機巧製造之術。目標——新式紡織機械。”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從人群中走出。
他叫張遠,出身木匠世家,卻因家道中落,淪為普通工匠。
因為在修建船塢時,提出過幾項精巧的改進,被黎子釗破格提拔。
張遠的臉上,滿是激動與不敢置信。
“第三,立‘神農司’。由戶部侍郎王德忠總領,專司農學格物之道。目標——化肥與增產。”
被點到名的王德忠,一臉苦澀地站了出來。
他感覺自己接下了一個燙手的山芋。
黎子釗的聲音,陡然拔高。
“三司並立,各司其職。所需錢糧、人手,皆由內閣直批,不受掣肘。”
“隻求結果,不問過程!”
這道命令,如同一塊巨石,被狠狠砸入平靜的湖麵。
所有人都明白,一場前所未有的風暴,已經來臨。
百煉司的工棚之內,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十幾名大周最頂尖的煉鋼匠師,圍著那張巨大的高爐圖紙。
他們都是王大匠的徒子徒孫,或者是一輩子都在和爐火打交道的老師傅。
他們的手上,布滿了被火星燙傷的疤痕和厚厚的老繭。
他們的眼睛,能夠分辨出爐火最細微的顏色變化。
此刻,他們看著那張圖紙,卻隻是不住地搖頭。
“師傅,這東西......真的能行嗎?”一個中年匠師忍不住問道。
王大匠沒有回答。
他用粗糙的手指,在那張巨大的圖紙上緩緩劃過。
爐喉,爐身,爐腹,出鐵口......
每一個結構,他都看得無比仔細。
他將圖紙上的每一個細節,都放在自己腦中,用浸淫了一輩子的經驗,去反複衡量,反複推敲。
他閉上眼睛,仿佛能看到那高達數丈的爐身,內部是足以融化金石的恐怖高溫。
他能想到那鐵水奔流的景象。
也能想到那爐壁崩塌,鐵水四濺,將方圓十丈化為一片火海的慘狀。
許久,王大匠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中,滿是疲憊與無奈。
“不行。”
他吐出了兩個字。
周圍的匠師們,像是得到了最終的審判,都鬆了一口氣,又都感到一陣失落。
“這圖紙,畫得是天花亂墜。”王大匠的聲音沙啞,“可它違背了我們煉鋼的根本。”
“煉鋼,講究的是千錘百煉,是去蕪存菁。哪有像這樣,一鍋燴,就能出萬斤鐵水的道理?”
“這已經不是煉鋼了,這是神仙點石成金的法術。”
他不是不相信公主殿下。
恰恰相反,他無比敬佩那位神女般的公主。
但他更相信自己摸了一輩子的鋼鐵,看了一輩子的爐火。
那些冰冷的經驗告訴他,此事絕無可能。
當天下午,一封由百煉司十幾位宗師級匠師聯名簽署的文書,送到了黎子釗的案頭。
文書的言辭十分懇切。
他們請求黎子釗暫緩高爐之法。
他們認為,此法太過虛無縹緲,耗費巨大,且成功希望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