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的天空,被一層厚厚的陰霾籠罩。
黎子釗那句“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準則”,像一把無情的戒尺,打醒了所有沉浸在口舌之爭中的人。
爭吵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三司之內,令人窒息的沉寂和瘋狂的勞作。
百煉司的窯爐區,徹底變成了一個地獄。
十幾座新建的土窯,日夜不停地噴吐著黑色的濃煙。
空氣中彌漫著焦炭燃燒的刺鼻氣味,混雜著各種礦石粉末的怪異味道。
地麵被烤得滾燙,站久了,腳底板都像要被烙熟。
王大匠赤著布滿肌肉的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掛滿了汗珠。
他的眼睛布滿血絲,死死盯著一座剛剛封好的窯爐。
自從黎子釗下達命令之後,他就像瘋了一樣。
他和他手下的徒子徒孫們,幾乎是吃住都在這裡。
他們將所有能找到的耐火材料,都試了個遍。
從最常見的高嶺土,到從西域商人手中高價買來的石英石。
甚至,他們還派人去深山老林裡,挖來了傳說中能耐火的“火鼠毛”。
他們改變配比,一次又一次。
他們調整窯溫,一遍又一遍。
燒製出來的磚塊,在窯爐區外麵的空地上,堆積如山。
每一塊磚,都代表著一次希望。
也代表著一次失望。
“師傅!新一批磚出窯了!”一個年輕的徒弟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聲音嘶啞。
王大匠猛地回頭,眼中閃過一絲光亮。
“快!拿去試!”
幾名匠師立刻用長長的鐵鉗,夾起一塊剛剛出窯,還泛著暗紅色光芒的新磚。
那塊磚,混合了大量的石英砂,通體泛著一種晶瑩的光澤。
這是他們最新的配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塊磚上。
他們小心翼翼地,將那塊磚送入了一個特製的測試爐中。
那個爐子不大,但爐壁極厚。
裡麵用的是最精純的焦炭,在水力鼓風機的催動下,能產生足以熔化鋼鐵的恐怖高溫。
磚塊被放了進去。
爐門被緩緩關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著那扇厚重的鐵門。
時間,一息一息地過去。
一炷香。
兩炷香。
爐子裡沒有任何動靜。
王大匠那顆懸著的心,慢慢放了下來。
他的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久違的笑容。
成了?
這一次,真的成了?
然而,就在他準備下令開爐的瞬間。
“劈啪!”
一聲清脆,卻如同晴天霹靂般的爆裂聲,從爐內傳出。
那聲音,像是最鋒利的刀,狠狠刺入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臟。
所有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王大匠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眼神中的光芒,瞬間熄滅。
又失敗了。
爐門被打開。
一股灼熱的氣浪撲麵而來。
那塊被寄予厚望的磚,已經變成了一堆毫無用處的碎片。
靜靜地躺在爐底,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他們的無能。
死寂。
整個窯爐區,一片死寂。
隻有風箱還在不知疲倦地嘶吼,爐火還在熊熊燃燒。
但這火焰,卻再也點不燃眾人心中的希望。
天工司的廠房內,氣氛同樣壓抑。
那群曾經意氣風發,誓要創造奇跡的年輕人,此刻一個個都垂頭喪氣,如同鬥敗的公雞。
在角落裡,擺放著兩台嶄新的器械。
一台,是珍妮紡紗機。
它的木質骨架,在幾名從謝家請來的頂級木匠的幫助下,已經完美地複刻了出來。
另一台,是飛梭織布機。
它的主體結構,也已經搭建完成。
但它們,隻是兩個沒有靈魂的空殼。
張遠,這個曾經最狂熱的年輕人,此刻正蹲在珍妮紡紗機前。
他的手中,拿著一個核桃大小的木質齒輪。
齒輪上的每一個齒,都是他親手打磨出來的。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到底失敗了多少次。
圖紙上的要求,太苛刻了。
分毫之差,都不能有。
可這世上,哪裡有那麼精準的尺子,哪裡又有那麼穩定的手?
他將那個自認為已經完美的齒輪,小心翼翼地安裝上去。
然後,站起身,深吸一口氣。
他握住紡紗機的主輪,緩緩轉動。
“嘎吱……嘎吱……”
刺耳的摩擦聲,再次響起。
那聲音,像生了鏽的鐵器在互相摩擦,聽得人心煩意亂。
整台機器的聯動,磕磕絆絆,毫無順滑可言。
幾個紡錘轉動的速度,時快時慢。
上麵掛著的紗線,被這不穩定的力道一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