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子釗將一份詳細的賬目清單,在喬兮月麵前緩緩鋪開。
那是一份紡織廠的原料賬目。
清單上,有兩列數字:一列,代表原料入庫;一列,代表原料消耗。
代表入庫的數字,增長緩慢,像一條平緩的小溪;而代表消耗的數字,則是一條觸目驚心的陡峭斜線,像一道深不見底的懸崖。
兩條線之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正在不斷擴大的缺口。
喬兮月看著那份賬目,沒有說話。
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黎子釗的手指,點在賬目清單上,緩緩劃過。
“紡織廠的新式機器,效率太高了。”
“一台水力織布機,一天消耗的棉紗,是過去手工作坊十天的量。”
“我們解決了生產的效率問題,但原料,跟不上了。”
他的手指停在“本土棉”那一欄。
“大周本土也種棉花,但產量低,而且品質太差。”黎子釗詳細解釋道。
“纖維短,雜質多,隻能用來織造最低劣的粗布,就是百姓們冬天用來填充棉襖的那種。”
“這種棉花,根本無法送上新式紡紗機。那些精密的機器,會立刻被這些粗糙的纖維卡死。”
喬兮月點了點頭,這個問題,她早就預料到了。
工業化的生產,對原料品質的要求是指數級提升的。
黎子釗的手指,又移到了“冰肌絲”那一欄。
“冰肌絲的品質絕佳,是新式紡紗機最完美的原料。”
“但是,它的成本太高了。”
黎子釗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
“養蠶,繅絲,整個過程都需要大量的人力,而且周期很長,受天氣影響極大。”
“今年風調雨順,冰肌絲的產量已經算是豐年了。但即便如此,也隻能勉強維持京郊一座紡織廠的消耗。”
“它織出來的布匹,注定了隻能是少數權貴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我們不可能用冰肌絲,來支撐整個大周的紡織工業。更不可能用它,來為天下的萬民織布。”
黎子釗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剛剛燃起的工業化火焰上。
新政,報紙,工坊。
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百姓過上好日子。
如果紡織廠隻能為權貴生產奢侈品,那他們所做的一切,就失去了一大半的意義。
書房裡的氣氛,變得有些壓抑。
窗外是京城的萬家燈火,一片繁榮。
但書房內,這對夫妻卻在為帝國未來的命脈,感到深深的憂慮。
黎子釗沉默片刻,將謝長風那份用火漆密封的密信,遞給了喬兮月。
“謝長風那邊,傳來了一個消息。”
“一個好消息,也是一個壞消息。”
喬兮月接過密信,拆開。
信上的內容很短,但信息量巨大。
謝長風動用了謝家遍布天下的商路網絡,耗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終於找到了破局的關鍵。
在遙遠的南洋,大周航線的最南端,有一片不為人知的群島。
那裡的氣候,濕熱多雨,非常適合一種特殊的棉花生長。
當地的土人,稱呼那片群島為“棉花之海”。
那裡盛產一種纖維極長,潔白如雪的優質長絨棉。
其品質,甚至比冰肌絲還要好上幾分。
是新式紡織機最理想的“口糧”。
然而,當地的土著王國,極其落後。
他們根本不懂紡織。
他們隻是簡單地,將這些珍貴的長絨棉,用作茅草屋的填充物,或者祭祀時的燃料。
價格,極其低廉。
在他們眼中,一袋上好的棉花,甚至換不來大周的一把鐵刀。
謝長風曾秘密派出一支由三艘船組成的小型船隊,攜帶瓷器和鐵器,去嘗試進行貿易。
他們成功了。
用不到一百把鐵刀的代價,換回了整整兩大船艙的優質長絨棉。
船隊帶回了一批樣品。
喬兮月看到這裡,眼中閃過一絲光芒。
這正是她需要的。
廉價,優質,而且產量巨大的工業原料。
但她繼續往下看,臉色卻漸漸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