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長您好!歡迎蒞臨指導!”羅文昌趕緊上前,略顯緊張地問好。
羅文昌是從舊時代過來的人,對於見到上級領導考察,自然知道如何應對。
徐科長微微點頭,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你是廠裡的同誌?”
“是是是,我叫羅文昌,是廠裡的辦事員。我們陳經理和劉師傅他們都在車間裡,正在加工首長您要看的零件呢!我這就去叫他們?”
“不用。”徐科長抬手製止,“我們直接去車間。我們就是來看實際生產情況的,不要搞迎來送往那一套。”說著,他便邁步向廠區內走去,步伐穩健,每一步的距離都仿佛丈量過一般。
師裡收到消息後非常重視,雖然感覺這件事情並不簡單,但是看到周團長報告非常明確。
事關重大趕緊就派人過來查看情況。
如果真的可以生產,那麼這一舉將解決了坦克部隊的大問題了。
羅文昌連忙在前引路。徐科長一路走,一路看。他的目光掃過打掃得乾乾淨淨的院子、堆放整齊但略顯簡陋的物料、以及廠房外牆上的標語——“提高技術,精益求精”、“支援前線,生產建國”,眼神裡看不出絲毫波瀾。
當走進機加工車間時,巨大的噪音和濃鬱的切削液氣味撲麵而來。
徐科長似乎毫無所覺,他的目光瞬間就被車間中央那幾台正在運轉的機床吸引住了。
羅文昌正要叫陳曉克,徐科長馬上攔住他,他要看看情況。
他看到劉金生師傅正全神貫注地操作著那台X62W銑床,刀盤正在一個巨大的齒輪胚料上緩緩移動,發出均勻的切削聲。
陳曉克則在一旁,拿著圖紙和千分尺,不時地測量著、比對著,臉上沾著些許油汙。
年輕的學徒們則在各自的機床上練習著操作,雖然略顯生澀,但態度極其認真。
整個車間彌漫著一種緊張而專注的氣氛。
徐科長沒有打擾他們,而是靜靜地站在不遠處觀察了足足三分鐘。
心裡確定那名老師傅的技術還是可以,操作手法、以及正在加工的那個明顯是坦克炮塔齒輪的半成品。
就是這幾台機器他認不出來型號。
他的目光仔細地尋找機床的銘牌,可是銘牌上隻有有限的機器信息,卻沒有產地廠家的信息。
終於,陳曉克一抬頭,看到了徐科長一行人,連忙示意劉師傅暫停加工,快步迎了上來。
“首長您好!我是陳曉克。不知道您這麼快就到了,失迎失迎!”
徐科長伸出手和陳曉克握了一下,他的手很有力,掌心有老繭。“陳經理,不必客氣。你們忙你們的,我們就是來看看。”他的話語簡潔,目光卻已經落在了那個加工了一半的齒輪上。“這就是……九七式的炮塔轉向齒輪?”
“是的,首長!”陳曉克引著徐科長走近,“這是粗加工好的胚料,我們正在進行齒形的精銑和關鍵配合麵的刮研。”
徐科長俯下身,湊近了仔細查看。他甚至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巧的放大鏡和一柄小鋼尺,測量著齒麵的光潔度和齒形的一致性,又用手指輕輕觸摸著加工麵的邊緣,感受其平整度。
“胚料從哪裡來的?”他頭也不抬地問道,語氣平淡,卻切中要害。
華東區工業部為了這種胚料,可是想了很多辦法都沒有解決,再這裡居然搞到了,這不得不讓他意外。
“是通過一些……以前的特殊渠道弄來的,”陳曉克謹慎地回答,這說辭他可以早就想好的,“是高質量的合金鋼,經過初步鍛打和正火處理。”
徐科長點點頭,不置可否,又指向機床:“這銑床,不像國內產的?也沒見過的型號。”
“是以前遺留下來的進口貨,具體來源……也比較複雜。”陳曉克繼續模糊處理。
徐科長再次點頭,沒有追問來源,這種事情他不想過多過問,他就想確定這裡能否生產。
接著轉向了技術問題,“這種螺旋傘齒輪,加工難度很大,對刀和分頭很重要。你們是怎麼保證精度的?熱處理打算怎麼做?南昌好像沒有能處理這麼大件齒輪的爐子。”
他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專業且犀利,直指核心難點。
陳曉克深吸一口氣,知道展示真正價值的時刻到了。他並沒有試圖隱瞞困難,而是實事求是地回答:
“首長您說到點子上了。精度方麵,我們主要靠老師傅的經驗和反複測量校正。”他指了指劉師傅和一旁工作台上的各種量具,“我們製定了嚴格的流程,每加工一步都要檢測。至於熱處理……這確實是我們目前的短板。我們初步的想法是兩個:一是如果量不大,可以嘗試聯係武漢或者上海的大廠協作;二是如果部隊需要量大,我們懇請首長考慮支援我們一台舊的滲碳爐,我們想辦法自己修複和改造,摸索著做。我們已經初步掌握了一些滲碳淬火的技術參數。”
徐科長靜靜地聽著,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但鏡片後的目光卻微微閃動了一下。
他顯然注意到了工作台上那些繪製規範的工藝卡片、檢測記錄表,以及工人們雖然緊張但有條不紊的操作流程。這個廠,比他預想的要規範得多,也坦誠得多。
他們沒有吹噓能力,而是清晰地擺出了困難以及解決困難的思路。
雖然這並不能說明之前他們是如何生產出來的零件。
“走,去看看你們已經做好的成品。”徐科長直起身說道。
陳曉克和羅文昌連忙引路,來到那間臨時布置的“展廳”。當徐科長看到桌子上那些擦拭得鋥亮、在燈光下閃爍著金屬光澤的成品零件時,他的腳步停頓了一下。
他拿起一個斯圖亞特坦克的氣缸頭,翻來覆去地查看,特彆是那些複雜的油道和水道加工麵,以及光滑如鏡的缸蓋結合麵。他又拿起一組離合器片,檢查其平整度和摩擦材料的均勻性。
看了足足十幾分鐘,他才緩緩放下零件,目光再次看向陳曉克,這一次,眼神中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賞和凝重。
“陳經理,”徐科長的聲音依舊平穩,但語氣加重了幾分,“你們廠的條件,比我想象的要艱苦。但是,你們做出來的東西……超出了我的預期。特彆是這種質量的一致性,很難得。”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周團長和師部的報告,我沒有全信。今天來看一看,我心裡就有底了。你們確實有能力,更有決心解決部隊的難題。”
“首長過獎了,我們隻是儘了全力……”陳曉克謙虛道。
“不必謙虛。”徐科長打斷他,“困難還很多,尤其是批量生產和材料供應。你們提出的協作和設備支援請求,我會認真向師部和裝甲兵司令部反映。樣品,”他指了指那幾個成品,“我各帶走一個。你們準備一下,儘快提供一份詳細的產能規劃和所需支援清單給我。”
“是!我們儘快。”陳曉克應道,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
他知道,徐科長這一關,算是初步通過了。
隻是真正的挑戰和機遇,此刻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