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邊上倒是摞著幾根還算規整的45號圓鋼,上麵用油漆模糊地寫著規格,這是裡麵最“硬通貨”的東西了。
旁邊是幾塊巨大的、表麵粗糙的灰口鑄鐵錠,看樣子是某家鑄造廠的剩餘料。
但除此之外,就五花八門了:幾段鏽跡斑斑、看不清原本用途的厚重工字鋼;一捆粗細不一的舊鐵軌,上麵還帶著道釘的凹痕;一些奇形怪狀、像是從什麼大型機器上切割下來的鋼板件;甚至還有幾個鑄鋼齒輪毛坯,但其中一個已經出現了裂痕。
沒有標簽,沒有材質說明,很多都覆蓋著厚厚的鐵鏽和油汙。
學徒工們麵麵相覷,有點不知所措。羅文昌的臉色有點發白,湊到陳曉克耳邊低聲道:“經理…這…這跟咱們想的…不太一樣啊。這好多都是沒牌號的廢…”
陳曉克心裡也是失望,但他很快壓下了情緒。他蹲下身,撿起一塊沉甸甸的不知名鋼塊,用手指抹開表麵的浮鏽,仔細看了看斷口和顏色。
“不要說了。”他低聲打斷了羅文昌的抱怨,“這就是政府好不容易給找來的物資。國家現在有難處,能給咱們這些,已經是支持了。”
他站起身,對倉庫管理員笑了笑:“同誌,沒錯,是我們的。麻煩您了,我們這就裝車。”
回廠的路上,大家一起拉著大車,車廂裡的金屬件哐當作響。路上的氣氛有些沉悶。
回到廠裡,劉金生、鄒永根、魏長水三位老師傅都圍了上來。看到卸下來的東西,劉師傅蹲下身子,拿起一小塊廢鋼,用指關節敲了敲,又拿出隨身帶著的一把小銼刀銼了兩下,聽著聲音,看著銼痕。
“嗯…”劉師傅沉吟了一下,臉上看不出喜怒,“料是雜了點,好東西不多。這幾根45鋼是寶貝,得省著用。這些鐵疙瘩還行,能化。這些舊鐵軌和工字鋼,得看火色才能知道是個啥成色,估計碳含量不低,硬著呢。”
鄒師傅拿起那根有裂紋的齒輪毛坯,粗壯的手指摸了摸裂縫,甕聲甕氣地說:“這大家夥,回爐挺好,能出不少鐵水。”
魏師傅則推了推眼鏡,仔細看著一塊鋼板的切割麵:“經理,這堆東西,性能天差地彆。以後下料前,每塊料咱都得先試刀,火花得看,硬度得測,不然沒法乾精活。”
陳曉克看著三位老師傅,他們臉上沒有抱怨,隻有一種見怪不怪的平靜和職業性的評估。他心裡一下子踏實了。
這個時代陳曉克查了一些資料,本就不能用後世的情況相比。
不是你想要什麼鋼材,去市場上基本都能找到的年代。
少量生產的鋼鐵都已經給了國家重要項目了,其他能收集到多少,就看運氣了。
“老師們傅說得對。”陳曉克拍了拍手上的鐵鏽,“指望全是好鋼不現實。咱們得學會‘看菜下飯’。”
他指著那堆材料:“好鋼用在刀刃上。那幾根45鋼,留給部隊訂單裡最關鍵的軸和齒輪。這些雜鐵和廢鋼,分類、預處理。能直接用的就用,不能直接用的…”
他的目光轉向院子角落裡,鄒師傅正在帶著人砌築修複的那座衝天爐。
“全部回爐!鄒師傅,你這爐子得加快進度了。以後,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雜鐵,就是咱們的‘礦石’!靠你這爐子和你的手藝,把它們重新熔煉、鑄造成咱們自己能把握的、成分相對穩定的鑄鐵件和鑄鋼件!咱們自己給自己造‘糧食’!”
這時也隻能這麼辦了,想要想吃什麼就能吃什麼根本就不用想了。
現在是有什麼吃什麼。
鄒永根師傅黝黑的臉上露出了憨厚卻自信的笑容:“經理放心!爐子就差最後烘乾了!俺老鄒彆的不行,就看火候、配料化鐵還有點把握。保證把這些雜七雜八的玩意兒,化成好用的鐵水!”
劉師傅也笑了:“是這個理兒!咱們以前在老廠,啥破爛沒化過?就這麼乾!”
魏師傅點點頭:“原料不穩定,咱們後期加工和熱處理就得更仔細。得多做試驗,摸清脾氣。”
原本有些沮喪的氣氛,一下子被扭轉了。
眼前的困難,反而變成了必須儘快攻克衝天爐和自主冶煉技術的動力。
陳曉克對羅文昌說:“羅同誌,以後領料,不管來的是啥,都照單全收!同時,繼續加大廢舊金屬的收購力度,特彆是那些成分清楚些的廢舊機器件,價格可以稍微靈活點。”
“明白了,經理!”羅文昌重重點頭。
從這一天起,“前進機械修理廠”的原材料倉庫,就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廢鐵堆積場”。但工人們不再抱怨,而是學會了在劉師傅、鄒師傅的指導下,像“淘金”一樣,對這些廢鐵進行分揀、鑒彆、標記。
而那座即將點燃的衝天爐,成為了全廠最大的希望。它意味著,他們終於要開始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