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傅沉又問。
“後來……”
江清和歪著腦袋看向窗外,像是在回憶,沉默了幾秒後,幽幽開口——
“明澈把那胖子在網上發過的所有東西:炫耀自己玩過多少人、物化員工的言論、所有對同行和客戶的惡毒詛咒、所有吹噓自己如何偷漏稅、鑽政策空子的‘成功經驗’,全部打包、整理、標注時間線,做成了一個條理清晰的‘數字人生檔案’。”
江清和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數據般的冷酷。
“然後,他‘幫’胖子出了名。他把這份檔案,用匿名方式,一鍵發送到了胖子公司所有同事、客戶、合作夥伴的郵箱裡,同時抄送給了稅務、工商和他所在領域的行業協會。”
病房裡安靜得落針可聞。
“一夜之間,胖子‘社會性死亡’。”江清和說,“公司為保聲譽將他開除,客戶紛紛終止合作,稅局上門稽查,他在行業內徹底臭了。最後,他老婆也帶著孩子回了娘家。聽說他後來受不了壓力,搬離了京市,現在不知所蹤。”
江清和盯著傅沉,“這就是你想了解的江明澈,他比我有種多了,我就是個慫貨,你拿捏我那套,對他沒用。”
傅沉久久沒有說話。
病房裡安靜得可怕。
他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一個畫麵:
icu裡那個蒼白瘦弱的少年,用冷靜至極的目光審視著他——審視著這個,曾經傷害過他姐姐的男人。
那目光,仿佛已經穿透了他的皮囊,在無聲地檢索著他過往的一切數據,評估著將他“格式化”的風險與路徑。
一股寒意像數據流一樣瞬間浸透了傅沉的四肢百骸。
他站起身,對江清和說:“我去看看他。”
江清和看著他走向門口的背影,忍不住提醒:“要不你還是不要去了吧。”
傅沉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低聲道:“總要麵對的。”
icu病區特有的寂靜,像一層厚重的消過音的膜,將這裡與外界的所有喧囂隔絕開來。
空氣裡彌漫著濃重到刺鼻的消毒水氣味,鑽進鼻腔,直衝天靈蓋,讓他本就緊繃的神經末梢陣陣發麻。
傅沉在護士的引導下,做好嚴格的消毒與防護,走向那個被玻璃隔開的床位。
透過玻璃,他看到了江明澈。
少年比他想象中還要瘦削,幾乎要被身下雪白的床單和身上各種顏色的管線所淹沒。
他安靜地躺在那裡,臉色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胸腔隨著呼吸機設定的節奏微微起伏,透明的呼吸麵罩覆蓋了他大半張臉,白色的水汽隨著他的呼吸在麵罩內壁周而複始地氤氳、消散。
然而,最讓傅沉心頭一緊的,是那雙眼睛。
江明澈是醒著的。
幾乎在傅沉出現在門口的刹那,那雙眼睛便精準地捕捉到了他。
沉靜,漆黑,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所有的病弱與蒼白仿佛都隻是迷惑性的表象,這雙過於清醒、過於冷靜的眼睛,才是他真正的內核。
傅沉走到床邊。
每一步,都感覺像是踩在無形的數據網絡上,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代碼流正從少年那雙眼睛裡溢出。
他甚至能幻覺般地聽到硬盤讀寫的嗡鳴,掃描著他的全身,解析著他的過往。
他曾在無數大場麵下麵不改色,此刻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赤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