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的喧囂像潮水般緩緩退去,賓客們的談笑聲和道彆語在宴會廳門口彙成模糊的背景音。林晞站在略顯冷清的大廳中央,指尖無意識地輕觸著手肘——那裡似乎還殘留著顧深嶼掌心一掠而過的溫度,像一小塊隱形的烙印。
"我送你。"
低沉的嗓音在身側響起,不是詢問,而是陳述。顧深嶼不知何時已站在她一步之外,手中拿著她的淺米色風衣。宴會廳璀璨的水晶燈在他眼底投下細碎的光,將那慣常的深邃融化出幾分罕見的溫潤。
林晞的心跳漏了一拍。理智告訴她應該拒絕,公司配的車就在樓下等著。但看著他那雙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專注的眼睛,到嘴邊的推辭卻化作一個輕輕的點頭:"麻煩顧總了。"
黑色轎車平穩地滑入夜色。車內空間密閉,他身上清冽的雪鬆氣息若有似無地縈繞在空氣裡,比在宴會上更加清晰。兩人一時無話,隻有舒緩的古典樂在流淌。林晞側頭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玻璃上卻隱約映出他握著方向盤的、骨節分明的手。
"累了?"他忽然開口,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顯得格外低沉。
"還好。"林晞轉回臉,對上他瞥過來的目光,"隻是覺得有點不真實。幾天前還在為生存發愁,現在居然……"她沒說完,自嘲地笑了笑。
"這隻是開始。"顧深嶼的視線回到前方路況,語氣平淡卻篤定,"你的舞台,不應該局限於此。"
這句話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心湖。林晞忍不住探究地看向他線條冷硬的側臉:"顧總似乎一直對我……很有信心。"她斟酌著用詞,"甚至在我自己都懷疑的時候。"
路口紅燈,車緩緩停下。顧深嶼轉過頭,目光沉沉地鎖住她:"我從不投資我不看好的未來。"他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極難捕捉的情緒,"更不看好我不了解的人。"
"了解?"林晞敏銳地抓住這個詞,心跳莫名加快,"顧總指的是儘調報告上的那些數據?"
綠燈亮起,車子重新啟動。顧深嶼的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換了個話題:"還記得秦教授的那門《高等算法分析》嗎?"
林晞一怔。那是大四時最令她頭疼的課程,主講教授秦老先生以嚴厲著稱。"記得。期末那道關於NP難問題的證明題,我差點沒能及格。"
"你及格了,而且解法很獨特。"顧深嶼的語氣帶著一絲回憶的悠遠,"秦老在教研室提起過,說有個女生用了反向歸納法,思路清奇,雖然步驟繁瑣,但另辟蹊徑。"
林晞徹底愣住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連她自己都快忘記的細節,他怎麼會知道?而且聽起來,他當時似乎就在現場,或者聽秦教授親口所言?一種被遙遠目光注視過的感覺,讓她脊背微微發麻。
"顧總連這種小事都記得?"
"不是小事。"他聲音平穩,"能在那位老先生嘴裡得到"思路清奇"評價的人,不多。"
車內再次陷入沉默,卻不再是尷尬,而是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密的氛圍。共同記憶的碎片被不經意地拾起,拚湊出一幅連林晞自己都未曾看清的過往圖景。她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對她的"了解",可能遠遠超出了商業範疇,深植於更久遠的時光裡。
車子緩緩停在她公寓樓下。夜深人靜,隻有路燈在地上投下昏黃的光暈。
"謝謝顧總,那我先上去了。"林晞解開安全帶,指尖碰到車門開關。
"林晞。"
他忽然叫了她的名字,沒有加上生疏的"總"字。聲音不高,卻讓她的動作瞬間定格。
她回過頭。顧深嶼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像是經過了某種權衡,終於開口:"下次,如果再去賽車場,可以叫我一起。"
這句話太過突兀,又太過自然,像一顆投入靜湖的石子,激起千層浪。林晞的心臟猛地收縮,指尖微微蜷緊。他不僅知道她去賽車場,還主動提出……同行?這已經超越了合作夥伴的界限,踏入了模糊而危險的私人領域。
她看著他,試圖從那波瀾不驚的臉上找出玩笑或試探的痕跡,卻隻看到一片沉靜的認真。晚風透過半開的車窗拂入,吹動她額前的碎發,也吹亂了本就不平靜的心緒。
"顧總也對賽車感興趣?"她穩住呼吸,迂回地回應。
"興趣可以培養。"他答得從容,目光卻未曾移開,像是在等待一個更重要的答案。
短暫的沉默在夜色中蔓延,充滿了無聲的張力。接受,意味著默許這種關係的微妙轉變;拒絕,則可能打破眼前來之不易的和諧。
最終,林晞微微吸了口氣,唇角牽起一個得體的、分寸恰好的微笑:"好啊,如果顧總有時間的話。"她推開車門,夜風的涼意讓她清醒了幾分,"路上小心,晚安。"
沒有給他再說什麼的機會,她轉身走向公寓大門,步伐從容,背脊挺直,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深邃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背影,如同實質般烙印在她身上。
直到走進電梯,密閉的空間裡隻剩下自己,林晞才允許自己靠在冰涼的轎廂壁上,輕輕吐出一口氣。指尖撫過被他碰過的手肘,心跳依然失序。慶功宴結束了,商業上的戰役暫告一段落,但另一場關乎內心的、更加微妙複雜的博弈,才剛剛拉開序幕。
他最後的那句邀請,像一顆被悄悄埋下的種子,在她心田深處落地,在寂靜的夜裡,悄然孕育著不可預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