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走廊的窗戶斜射進來,照在鋼筆帽上,閃出一點金光。
“聽說你現在在個體戶廠裡做會計?”
他笑著問,語氣聽不出惡意,卻讓齊娟娟心裡一緊。
他身邊的女人立刻撇了撇嘴,鼻腔裡發出一聲輕哼。
“就是那個港商開的廠?嘖,聽著就不穩當。私營廠子,今天開著明天就黃了,哪有我們國營單位靠譜?”
“這是我愛人,紡織廠工會的。”
吳興陽連忙解釋,臉上帶著幾分得意,從西裝內袋裡掏出一張燙金名片,雙手遞過來。
“要不要調過來?正式工,月薪四十二塊五,還給分房指標,下個季度就能排上號。”
齊娟娟接過名片,指尖觸到那層燙金的粉末,微微發顫。
背麵印著“市紡織廠供銷科科長”。
那層金粉沾在她粗糙的指尖,像是永遠抹不掉的諷刺。
她曾在鄉下挑糞、割麥、挑石頭,如今手上裂著口子,指甲縫裡還有洗不淨的油墨印。
而這金粉,輕飄飄地落在她掌心。
“我……”
她張了張嘴,喉嚨乾澀,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順強還在等你吧?”
吳興陽忽然壓低聲音,靠近她一步。
“當年在鄉下我就看出來了,你心裡一直有他。不過……”
他頓了頓,目光不經意地瞥了眼她袖口處因反複搓洗而發白的邊角,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
“殘疾人補助,能拿幾個錢?一個月三十七塊,還不夠買藥的。你現在這麼能乾,何必守著那麼一個人?”
飯桌上推杯換盞,喧鬨聲此起彼伏。
齊娟娟這才知道,當年知青點的人,大多進了體製,捧上了鐵飯碗。
有人當了廠長,有人進了機關,還有人調去了教育局。
她剛提了句“我們廠有績效獎金,做得好能拿七八十”。
話音未落,滿桌人哄地笑開了。
“傻丫頭!”
以前的團支部書記喝得滿臉通紅,酒杯重重一放,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碗碟叮當響。
“等個體戶關門那天,你連退休金都撈不著!到時候找誰去?找政策?找領導?人家連名都不會給你記!”
他咧著嘴笑,眼神裡卻沒有半分善意。
回廠的路上,雪下得越來越猛。
細密的雪花被風卷著,打在臉上像針紮。
齊娟娟縮在公交站台的角落,雙手抱緊自己,冷得直發抖。
她的布鞋濕了半邊,腳趾早已凍得麻木。
公交車遲遲不來,路燈在雪中暈出一圈昏黃的光暈。
忽然,一件帶著熱度的軍大衣蓋在了她身上。
厚實的布料裹住她,瞬間驅散了些許寒意。
她猛地抬頭,看見吳順強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背後。
他穿著舊式的軍綠色大衣,帽子壓得很低。
兩隻空蕩蕩的袖管在風裡輕輕飄著。
“娟娟……”
他輕聲喚她,聲音低啞。
“彆出聲。”
她輕聲說道,聲音微微發顫。
她把臉深深埋進軍大衣的領口裡,鼻尖觸碰到粗糙而厚實的布料。
那上麵還殘留著淡淡的槍油味,混合著一絲熟悉的煙草氣息。
“就一會兒,讓我靠會兒。”
這場雪已經連著下了整整三天。
天空灰蒙蒙的,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來。
街道濕滑,屋簷結著長長的冰淩。
蘇曉玥踩著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到友誼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