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黃昏,劉郎中領著兩個壯漢進了村。
快到賈家門前,先聽見“哢嗤哢嗤”的動靜,再多走兩步,就瞧見院子裡有位少年在揮劍劈柴。
他動作利落,劍刃碰著木頭就跟抽刀斬水似的輕鬆。
“好俊的功夫。”一壯漢脫口而出。
少年望了過來,漆黑的眸子不見一星半點的笑意,麵上也毫無表情。手裡還不耽擱,繼續“哢嗤哢嗤”。
既像是在削瓜,也像是在......
削人腦袋。
三人被突然的聯想驚住,慌慌張張後退,中間的劉郎中避無可避,遭左右各踩了一腳,疼得長“嚎”一聲。
什麼鬼動靜?
洛嫣伸了伸懶腰,從藤椅上起身,見是老熟人,笑盈盈地招手:“劉伯伯。”
“小姐。”劉郎中收起齜牙咧嘴,繞過祝昀進了院子,“新開的方子您可還喝得慣?”
“喝得慣的。”
她見郎中一瘸一拐,神情微微窘迫,體貼地沒詢問原因,隻請人落座,“劉伯伯,這是阿昀,您快幫他看看。”
“……是。”
幸虧祝昀還算配合,劉郎中穩住心神一探他的脈象,奇道,“公子似是好得差不多了。”
“真的嗎?”洛嫣擠著祝昀坐下,也伸指去搭他的脈搏,感受到平穩有力的心跳,但並無特彆之處。
劉郎中眼裡閃過笑意:“製毒解毒,我亦不曾涉獵。隻是觀小公子血氣充足,滯澀的脈象也恢複如常,這才推斷快要痊愈。”
祝昀早有所料,收回手,被洛嫣抬肘碰了碰,方懶聲開口:“既已恢複,我便不去醫館了。”
“什麼?”劉郎中聽後險些從凳上蹦起,他裝作抬袖擦汗,隔絕少年陰沉的視線,看向賈玉芳,“借一步說話。”
“祖母和劉伯伯就在這兒說吧。”洛嫣指向雞舍,“我們去喂雞。”
等人走遠,劉郎中長長舒一口氣:“老姐姐怎麼打算?我看那小公子身手不凡,八成是江湖中人,與咱們小姐不相配啊。”
“你有所不知。”
賈玉芳細細講了兩個月裡洛嫣的變化,半是欣慰半是無奈道,“衣食住行皆不敵從前,連陪著解悶兒的丫鬟也沒有,幸好阿昀來了,小姐總算有個玩伴。”
滄溪洛家已不複存在,如今還有什麼抵得過小姐健康安樂?
劉郎中會意,但一時難以接受,卻聽賈玉芳問:“近來小姐氣色不錯,也許久未咳嗽,身子可是大好了?”
豈料他搖搖頭,好半晌才開口:“小姐的症狀有些古怪,像是……精心養著也不能再好,卻也不會再糟。不治之症,不治之症,難呐。”
對話一字不差地落入祝昀耳中。
他看向麵前沒心沒肺的少女,皺了皺眉:“起風了,先進屋吧。”
“?”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竟然能從祝昀口中聽到類似關切的話。洛嫣踮腳摸摸他的額頭,嘀咕,“也沒發燒啊。”
“......”
他真是多餘提這一句。
見祝昀麵色變幻,她樂得直笑,又老老實實哄道:“我開玩笑的,你怎麼這麼容易生氣。進屋吧進屋吧,去下跳棋。”
天色已晚,賈玉芳也起身送客。
劉郎中慢吞吞地收拾藥箱,用餘光打量姿態親昵的兩人。出院子後,他悄聲提議:“小姐不願上京,婚事怕是要起波折。小公子容貌尚可,還有功夫傍身,倒是勉強相配。”
“你的意思是......”
“乾脆收了他,給咱們小姐做童養夫。”
洛嫣尚且年幼,又經曆了生死劫難,賈玉芳不曾正經琢磨過她的婚事。
但劉郎中說得對,沒有顯赫母家,女子縱然貌美,也隻能做富家妾、貧人妻。左右都是辱沒小姐,倒不如招贅。
招贅側重相貌及品性。
賈玉芳還未見過比祝昀更加俊秀的兒郎,這一關是過了。至於品性,雖說他平日麵冷,對待洛嫣還算和氣。
如果他願意摒棄前塵,安安分分在清源村陪著小姐,那簡直是不二之選。
“小姐尚有親眷在世,輪不到我一個舊仆做主。”賈玉芳心中滿意,但不便同外人交底,隻客氣道,“今日有勞郎中了。”
屋內。
祝昀支著臉佯裝思索,實則正在偷聽。他不清楚什麼是“童養夫”,卻注意到那句“尚有親眷在世”。
按照大酈律例,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若是父母雙亡,該由旁族接去撫養。既還有親眷,她怎麼就到了清源村......
正琢磨著,忽然腹中刺痛,冷汗當即順著額角流了下來。
是餘毒發作了。
誠如郎中所言,他體內殘留的鴛鴦暖已是微乎其微,甚至再過兩日便能徹底痊愈。但此刻麵色蒼白,手背青筋暴起,嚇得洛嫣扔了棋子:“怎麼回事?”
祝昀擺擺手表示無礙,移至榻上打坐運氣。
洛嫣誤以為他疼得說不出話,浸濕帕子為他擦汗,一麵掉淚:“早知道就讓你隨劉伯伯下山了,鎮上醫館那麼多,總能找到會解毒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