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昀並未走遠,相反,他去了茶肆對街,抱臂立在招幌的陰影下。
早晨的長街熙熙攘攘,行人漸也注意到露出一小截寒光的長劍,先是麵露驚恐,再夾著尾巴繞道,跟商量好了似的。
他不做理會,目光透過大敞的門落在少女身上。
洛嫣今日所穿衣裙並不華麗,發髻間點綴一根尋常木簪,但青絲如瀑,在人群中分外惹眼。
不少鄰桌隱晦地打量,瞧清容貌後更是難掩驚豔。
他皺了皺眉,後悔沒有挑個更大的茶肆,至少能安排裝了紗幔的雅間......
懷中首飾硌得人難受,祝昀停了罰站,抄近道去往當鋪。
途經八角裡巷,見兩小兒戴著麵具互相追逐。他辨了辨,原來一人扮作正道俠士,一人扮作魔教餘黨,正上演廝殺大戲。
魔教乃江湖中人的蔑稱,覆滅以前,他們自稱西山神教。
而攬月樓樓主,正是先教主的獨女。
祝昀不由得陷入回憶——
幼時不懂樓主為何恨極了他的天賦,同時又寄予厚望。身為少主,他擁有最好的武功秘笈,也承受最嚴苛的刑罰。
後來才明白,樓主是想他光複神教。
但憑什麼?
祝昀厭煩了她的喜怒無常,也厭煩了聽令於人。
得知江湖中人懼怕攬月樓以後,他首先試著殺了甲四,發覺並不費勁。
於是在又一個感到厭煩的日子,祝昀選擇拔刀相向。連殺三位甲級弟子後,他被樓主親手喂下鴛鴦暖。
再然後,來到了清源村。
原本想著痊愈後便殺了賈家祖孫,占著宅子休養一段時日。如今時機已過,村民也都認得他。若貿然屠村,勢必會引起官府注意。
人不殺了,宅子不占了,也沒有樓中發下任務。
祝昀發現他竟無事可做了。
他記得劉長生揚言要當財主,王穀雨說想當賬房,就連五歲的穀陽也立誌繼承父親衣缽,將來進山獵虎。
人人皆有來處和去處,除了他。
…
一直琢磨到出了當鋪,祝昀還未得出結論。
他沿原路回了茶肆,階前有夥計在躲懶。他勾勾手指,將黑布包裹遞了出去:“交給穿水綠色衣裙的姑娘,大約十二三歲,模樣最好的那個。”
少年年歲不大,氣勢卻逼人,夥計驚出一身冷汗,恭恭敬敬道:“客官說的可是……賈小姐?”
假小姐。
他莫名覺得好笑,扯了扯唇:“是賈小姐。”
夥計絲毫不敢耽擱,躬著腰回去茶肆,見狀,祝昀也抬步離開。
轉身瞬間,他決定先尋個更闊氣的宅子,練完《神都九劍》。然後把江湖上有名氣的秘笈都搶過來,看有沒有適合他練的。
再然後,等那時候再想吧。
糾結幾日的難題終於有了眉目,祝昀身心舒暢,步子卻邁得越來越慢。
他刻意不去探究原因,但雙耳忍不住豎起,叫賣聲、嬉鬨聲、爭執聲紛紛傳了過來,唯獨沒有熟悉的腳步聲。
洛嫣這是玩性大發,壓根想不起他?
可換做任何人,驟然得到不明財物,總該有些反應。況且他並未承諾會再回去,竟一點疑心也不起麼。
她真是、真是——
祝昀暫且找不出恰當的詞來形容,心中怒火翻湧,生生捏碎了劍柄上的最後一顆寶石。
就該殺了她的。
他沉著臉轉身,這時,一截水綠色袖擺闖入視線,緊隨其後的是栗子糕的香氣。
“累死我了。”洛嫣在半步之外停下,她氣兒還未喘勻,獻寶似的舉起油紙包,“猜猜這是什麼?”
剛問完又嫌燙手,一把塞入祝昀懷中,自顧自揭了謎底,“是長生說過的栗子糕,我等了小半刻鐘才買到呢。”
熱意透過油紙傳至掌心,燙得他血液也跟著微微沸騰。
“你笑什麼?”洛嫣詫異地問。
祝昀神色一僵,避開她的目光:“為何不在茶肆待著。”
洛嫣撇撇嘴:“說書先生隻講些弄玉偷香的故事,還不如出來逛街呢。”
忽然發現祝昀兩手空空,佩劍也不像是修過,她大驚:“你被人打劫了?”
“......”
再說茶肆夥計沒找著賈小姐,害怕少年一個不順心拔劍砍了自己,乾脆蹲在原地忐忑張望。
見兩人一道回來,他連念幾聲“祖宗保佑”,忙不迭遞上東西。
洛嫣下意識看向祝昀:“這是什麼?”
“進去再看。”
這回要了清淨雅間,她邊走邊解包裹,發現內裡有兩個木匣。
上頭的匣子裝著首飾,正是托祝昀拿去典當的幾樣。另一個則要沉些,到屋裡才打開,赫然是滿滿當當的碎銀,光芒閃爍,將她的心情也照得明亮。
洛嫣喜不自禁:“哪裡來的銀子?”
“熔的。”
她記得官皮箱裡的金色物件比銀色物件要多,於是掃開碎銀,當真瞧見兩指寬的金條,再往下,還摸出幾張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