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層層疊疊的蒼翠之下,當盧映射細碎金光。一輛馬車穿行而過,向山下駛去,鑾鈴脆響伴著馬蹄踢踏塵土的厚重篤篤聲響在耳側,遠方的寶明寺逐漸掩在群山間。
荔蘭放下車簾,從窗外收回視線,看向身側的女子,緊張地小聲說:“姑娘,前方就是了。”
“知道了。”
沉靜的聲音透過冪籬,女子整了整腰間墜著的白玉菡萏紋禁步,菡萏瓣瓣盛開在玲瓏剔透的瑩白之上,纖纖素指撫過,更顯膚如凝脂。
女子臉被垂至胸口的素紗遮住,卻掩不住窈窕身形和清雅婉柔的氣質,讓人一看便覺這定是嬌養出來的貴女。
可事實卻並非如此。
“對了,今日程監丞又遞信說要見姑娘,還用之前的緣由嗎?”荔蘭說著憤憤不平起來,到盛京寄住江府不過短短幾日,便遞了三回信,荔蘭從未見過比他還厚臉皮的!
“還未成婚就這麼心急,把姑娘當什麼了!這程監丞,怎年逾六十還能如此好色!”
聽聞他後院還納了不少妾室通房,難怪舉手投足間儘顯猥瑣,活脫脫一副縱欲過度的樣子。
崔宜蘿卻平靜:“他若不好色,姚氏也不會有機可乘了。明日將我那幅‘桃林會棋圖’一並送去吧,我如今寄住在江家,看在姨母的麵子上,他不能強邀,但也莫把人惹急了。”
“那明日婢子便回了程監丞。”
主子泰然自若,荔蘭卻坐如針氈,像是在自我安慰地說:“姑娘今日上香時心虔誌誠,神佛定會遂姑娘所願的。”
崔宜蘿語氣平緩,卻如泠泠山泉挾著剛力敲在岩石上。
“不過圖個心安,求神不如求己。”
婚事是一定要退的,姚氏想犧牲她換取權勢,為幼弟鋪路,但也不瞧瞧京城之中皆是人精,想借婚事撈取利益?崔宜蘿不知是姚氏天真,還是自信。
而父親多年來默許姚氏薄待她,更令她生厭。
群狼環伺,唯一真心對她好的,隻有接她入江家寄住的姨母,姨母是江家二夫人,雖婉拒了幫她退婚的請求,但卻同意接她入江家備嫁,間接地給了她另一個機會,那人權勢滔天,若能得他權勢,一切迎刃而解。
算算時辰,也該到了。
“錚——”
刺耳的刀刃相接聲驟然響起。
馬車一個急停,伴隨著駿馬嘶鳴聲,二人重重摔到車壁上。
崔宜蘿迅速掀起冪籬,和荔蘭互通了個眼神。
“有賊匪!保護表姑娘!”
荔蘭焦急地去攙扶崔宜蘿,驚聲道:“姑娘,馬兒受驚發起瘋來就不好了,讓護衛們掩護你跑吧!”
崔宜蘿點點頭,和荔蘭扶著往車外奔去。
甫一跳下馬車,混亂聲中突兀地響起高聲:“人在那!快捉!”
隻見十餘個黑衣人與江府護衛交纏在一起,崔宜蘿的出現讓這群人更用力地擺脫護衛的束縛,紅著眼舉著銀刃要衝她而來!
不對勁。
崔宜蘿掩在素紗下的眉目驟冷,下一刻,她反手抓住荔蘭向後跑。
“追!”
身後腳步聲急促逼近,崔宜蘿回頭,三四個賊匪已近在咫尺,身影快如鬼魅,再多幾步,鋒利的刀刃便會割斷她脆弱的脖頸。
“欻”的一聲,冪籬被鋒刃劈成兩半,素紗因迅猛劍風在空中揚開,僅一瞬後便如被擊中的鳥兒直直下墜。
姣麗的一張臉俱數暴露在昏黃暮色下,眉如遠山含黛,眼含煙波,便是此刻在慌忙奔逃也讓人挪不開眼,蒼翠和餘暉瞬間黯然失色。
崔宜蘿迫使自己冷靜,冷聲道:“你們是誰?想要多少銀兩?”
賊匪毫無停頓,劍尖直直衝著崔宜蘿心口而去。
崔宜蘿迅速用左手將荔蘭往身後一推,右手摸向腰間的匕首,正要抽出。
但還未抽出,眼前忽地銀光一閃。
直行而來的利刃突然被斷成了兩半,斷刃飛起,崔宜蘿反應迅速地側身躲過,厲風帶起青絲微揚,她的臉順勢往旁一轉,瞧見了那把將利刃削成兩截、直紮入黃土幾寸中的長劍。
望見長劍上掛著的墨玉劍穗,她立刻收回抽出匕首的手。
不過一瞬之間,她神情迅即轉為柔和,轉紅的眼內升起一陣水霧,溢滿了委屈,往來處看去。
巍然聳立的山壁之下,一身著銀灰繡竹紋寬袖錦袍的男人屹立如竹,容貌俊美無儔,眉眼卻透出清冷疏離,蘊著蕭疏寒氣,如高山白雪,令人望而卻步,不敢靠近。銀冠將烏發束得齊整,一縷發絲未亂,端正得絲毫看不出他方才擲劍而出的迅捷和猛厲。
“表哥!”
崔宜蘿喚了一聲,聲音婉柔,挺翹的鼻頭微紅,神情又是驚喜又是無助,看向男人的眼神似是緊緊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蓄滿希望。
麵對淒楚可憐的女子,男人隻看來一眼,便果斷移開視線。
賊匪們因男人的驟然出現愣了一下,又更迅速提劍朝崔宜蘿刺去。
又是一聲錚鳴。男人拔起插入黃土中的長劍,上前擋下。
高大的身影擋在身前,疾風帶起衣袂,崔宜蘿趁勢一手拽住男人的寬袖,一手抓握著他腰間衣裳,神情驚懼地貼在了他身後。
“表哥小心!”
刀劍揮來,崔宜蘿利落地往旁一轉避開的同時,又畏懼地往前貼得更緊。
這樣一來,崔宜蘿幾乎是從背後緊緊抱住了男人的腰腹,感受到他身軀一瞬間變得僵硬。
綿軟緊密貼著剛勁,熱意源源不斷地隔著幾層衣裳在相貼的肌膚間流轉。
像是雛鳥在可憐小心地尋求著庇護,又像是親密的情人交纏相擁。
江昀謹看著貼在腰腹上的細腕眉頭緊皺,但抱緊他的女子似乎感覺不到,反又靠近了些許。他正想推開,賊匪又再次攻來。
攻勢密集如雨,他一把長劍,幾個來回間將刀劍都擋下,但難免泄出幾分吃力。
而身後借他無暇推開,趁機抱得更緊的崔宜蘿眼底發沉,垂眼看向腳旁的斷刃。
江昀謹以劍架著數把長劍,驀地,一縷銀光飛過——
一個賊匪瞬間發出淒厲叫聲,手中刀劍哐聲落地,手指捂住的膝蓋處不斷有鮮紅血液透過指縫汩汩溢出。
剛才被他砍斷的那柄斷刃,此時正紮在那人的膝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