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平靜得沒有起伏,聽不出絲毫擔憂。問上一句似乎隻是出於世家長子從小被教養應有擔當的涵養與禮儀。
崔宜蘿卻露出了驚喜的神情,似乎很感動他的關心:“雖然寺中傷藥不比府上的,但也好多了。”
江昀謹道:“回去我讓人請大夫,再送藥給你。”
到底是他不慎將人踩傷的,理應負責。
“多謝表哥。”
女子聲音柔柔,聽著讓人心中一軟。
江昀謹臉上依舊無波無瀾,隻微微頷首。
“說起來,宜蘿還有一事要拜托表哥。”
“說。”
崔宜蘿咬了咬唇瓣,乍然紅了眼眶,神情變得無比糾結委屈:“今日那群賊匪來得蹊蹺,不似普通山匪,但……我到盛京不過幾日,也未與人結怨。我、我實在想不明白會是誰要殺我……表哥……”
說到這兒,兩滴晶瑩圓潤的淚珠楚楚可憐地滾下,少女一時哽咽得說不出話。
她哭得可憐極了,男人卻絲毫不心軟,冷靜得像一個生殺予奪的掌控者:“我已吩咐徹查。”
聽他這麼說,崔宜蘿繃緊的肩頭鬆弛下來。她輕輕吸了吸微紅的鼻子:“如此便好,表哥有勇有謀,定會將此事查得分明,那我便安心等表哥消息。”
“從前隻知表哥驚才絕豔,卓犖不凡,未曾想表哥還使得一手好劍,今日以一敵眾,宜蘿從前還未見過似表哥這般英武的人。”
少女剛流過淚的雙眼在月光下亮晶晶的,瑩白麵頰上仍掛著濕潤淚痕,感激的眼神中帶著無比真誠的敬慕。
江昀謹目光微動。
她又不動聲色地靠近一步,正要張唇,江昀謹開口打斷。
“他們查探時撿到了這個。”
他抬起手,手中拿著的正是她丟失的那隻赤金花葉耳墜。
崔宜蘿難抑激動地接過:“是我遺失的,多謝表哥,”說著她又有些哽咽:“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
“母親?”
“是,”崔宜蘿點點頭,神情黯了下來:“我母親在我還未滿周歲時,便因意外落水去世了,發現時已過了三日……連我父親都差點沒認出她。我雖根本不記得母親長什麼樣子,但當我難過時看著母親的遺物,總會覺得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在我身邊,心中寬慰不少。”
她看著手中的耳墜,輕聲道:“我也常想,若母親還在,現在會是什麼樣子,”說著她自嘲地笑笑:“起碼會有一樁合我心意的婚事吧。”
總不至於將她嫁與一個可以做她祖父的老頭子。
崔宜蘿抬眼,撞進江昀謹變得複雜的目光,自嘲勾唇:“今夜讓表哥見笑了。”
江昀謹隻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崔宜蘿輕輕“嗯”了一聲,盯著他道:“表哥說的是,重要的是眼前人。”
江昀謹眼神微變,似是在探究。崔宜蘿隻坦蕩地與他對視,一息後,他率先移開了目光。
四周寂靜下來,隻餘零星蟬鳴聲。對話似乎到此便結束了。
江昀謹腳步微轉,正打算離開,怎料女子忽然上前一步抓起他的手。
“表哥,你的手受傷了!”
崔宜蘿秀眉緊蹙,擔憂驚呼。
借著月光,可見男人寬大的手背橫亙著一條長長的傷口,看上去隻簡單清理了一下,皮肉翻開,鮮紅的血痂乾在傷口上。
傷口看著新鮮,一看便知是抵擋賊匪時留下的。
她的掌心溫熱而柔軟,男人修長的手指似陷在一團柔軟裡,被包裹上的那一瞬間變得僵硬。
幾乎是下一瞬,江昀謹猛地抽出手來。
崔宜蘿錯愕:“表哥……”
江昀謹的臉上向來漠然得無甚情緒,而此刻他眉宇染上一層薄怒,墨眸晦暗,光冷冷看著她便沉下無限威壓。
顯然她方才的舉動狠狠冒犯了他的邊界。
江昀謹後退幾步拉開距離,涼風瞬間挾帶無數寒意吹過,帶起衣袂翻飛。
男人原本平緩無波的語調此刻冷沉了下來:“放肆。”
崔宜蘿又是無措又是尷尬,原本握著他的那隻手突然之間也不知道往哪放,隻好極其不自在地撫向白兔,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垂下了頭,低聲道:“抱歉,表哥,我隻是擔心你的傷勢。”
江昀謹不語,周身散發強烈的壓迫疏離。
原本溫和的氣息徹底散了,空氣仿佛都停止了流動。
崔宜蘿被他盯得神情怯怯:“表哥……”
“不需要。男女有彆,莫要逾矩。”
男人說完,大步轉身離開,隻留下崔宜蘿抱著白兔站在原地。
直至頎長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處,後方陰暗處閃身走出一個人來。
荔蘭望著江昀謹離開的方向,皺眉道:“江公子怎能這樣拒人於千裡之外?姑娘體貼他受傷,他竟完全不給姑娘臉麵!”
崔宜蘿緩緩收回視線,手中輕撫著白兔,臉上哪還能看出方才半點尷尬的影子?
“他不就是這樣的人麼?慢慢來吧,把人逼急了可不是什麼好事。”
前麵勢頭很好,提起亡母更讓他有幾分感同身受,隻可惜他到底心防重,她不過是碰了碰他的手,就將他氣成那樣。
不過無妨,人與人之間總該有一人負責打破界限、拉近距離,他的底線本就是要一寸寸降低的。而江昀謹顯然不是做這種事的人,那就由她來好了。
“更何況,今夜也不是全無進展。”
荔蘭突然想起了什麼,臉色一變:“姑娘方才讓他查清賊匪一事,該不會……”
崔宜蘿撫摸兔子的手一頓,眼中結滿了冰霜,語調驟然變沉:“你也看出來了吧,那不是我們雇的人。”
月光灑下的另一側,身影挺拔如竹的男人麵沉如水,低聲吩咐:“聞風,傳信給殿下,人已救下,事情或有進展,明日回城後細議。”
聞風一愣:“公子的意思是……”
江昀謹輕輕頷首。
聞風皺眉:“那可就麻煩了,崔姑娘瞧著毫無反抗之力,若真被他們取了性命,豈不影響殿下的計劃。”
江昀謹半邊臉沉在陰暗中,“未必,她很聰明。”
今日賊匪人數眾多,她雖躲在他身後,卻能迅速地躲開刀劍,全身上下唯一的傷竟是他傷的。反之,對方倒是被飛來的斷刃刺中膝蓋。
武力不敵,但能智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