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宜蘿抬步跟上他的步伐。
她忽而軟了態度,聲音綿軟清甜:“表哥,你莫惱了,我日後定然小心。”
江昀謹麵上並未和緩半分,看不出信不信。
崔宜蘿咬了咬唇,有幾分失落:“表哥是打算不再同我說話了嗎?”
身旁的男人微怔,語氣染上一絲幾不可察的無奈:“沒有。”
崔宜蘿對他欣喜地笑:“那便好,我隻擔心表哥要不理我了呢。”
“表哥,我會為你保守秘密的。”
江昀謹猝然抬眸。
見他訝然,崔宜蘿像從中得了趣,嘴角揚起俏皮又靈動的幅度,神情卻端得一派純真無辜:“就是表哥身後之人呀,那人不是陛下,不是麼?”
江昀謹目光驟然變得複雜。
迎著他幽邃的眼神,她輕聲道:“不過表哥放心,此事便當作我們之間的秘密,隻有你我二人知曉。”
樹影婆娑,月光被隔絕在外,空氣凝澀地在二人之間流轉。
崔宜蘿眼睫輕眨:“表哥,你這樣盯著我,會讓我心神不寧,方才表哥可還讓我守好規矩,如今這樣又是什麼意思?”
江昀謹迅即挪開眼,低聲道:“失禮。”
崔宜蘿唇角難以抑製地輕勾,垂下眼掩住眼中升起的愉悅。
綿綿細雨輕柔劃在二人麵上、身上,在微微白霧中,忽見有十幾個身影越過白霧——
“表妹!大哥!”
江昭月的聲音自不遠處隨細雨飄來。
茫茫黑夜中,蘭蕙一家四口帶著幾個仆從禦馬而來。幾道火苗跳動著將黑暗驅散,光亮隨著人影的靠近越來越大。
崔宜蘿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
見到崔宜蘿,蘭蕙更加焦急地一夾馬腹,沒幾刻就奔到了崔宜蘿身前。
蘭蕙利落翻下馬來,直接衝上前將崔宜蘿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
“嚇死我了,元指揮使說林子裡出了刺客,慎之護送你先走了,但是我和你姨父在營帳左等右等都未等到你,還以為你又出了什麼事!”
蘭蕙說到最後開始哽咽:“都是姨母的錯。”
崔宜蘿心裡發酸,以為蘭蕙是因帶她出來致她碰上刺客而自責,忙安慰道:“姨母,您言重了。隻是中途下了雨,我和表哥避了雨這才耽誤了時辰。”
說著轉眸看向江昀謹,含著秋水的一雙眼睛滿是懇求。
但幾乎是崔宜蘿剛遞來眼神,他就彆過眼避開了對視,動作果斷。
這是不肯幫她了。
麵對蘭蕙愧疚的神情,崔宜蘿心裡不忍,畢竟這個世上隻有蘭蕙是真心實意對她好的。在崔宜蘿眼裡,她唯一的血親隻有蘭蕙。
她正要開口再安慰,卻聽身旁男人低低嗯了聲,聲線如山間清泉淩淩流過:“表妹所言屬實,嬸母不必擔心。”
崔宜蘿雙眼彎如映在江水裡的月牙,對他無聲地道:謝謝表哥。
不出所料的,江昀謹沒理她。
這時身後幾人也跟了上來,仆從舉著火把,瞬時將這一小塊地方照得通明。
江昀謹衣裳是素潔的白,火光一照,衣裳正麵濺上的鮮血就更加刺目。江明訓見大哥衣裳上全是血,驚聲道:“大哥,你和刺客交手了?”
姨父江聞轉眼一看,也是驚呼出聲,“慎之,你……”
在眾人眼中,江昀謹從小知禮懂事,長大後更是驚才絕豔,光風霽月,如白玉一般無暇。江聞幾人不是不知道他練武,但真正見到他殺人沾了血的樣子,還是驚嚇難掩,仿佛犯下了欺師滅祖的大罪。
江昀謹眼底暗沉,輕輕嗯了一聲,並不打算和江聞幾人解釋。
他根本不在意彆人怎麼看他,但這事若傳到祖母耳裡,他免不了一場麻煩。
想到此處,江昀謹鋒利的劍眉擰了起來,臉色變得凝重。
江聞幾人見他這副神情,如雨冰在身上,一激靈緩過神來。
江昀謹除了是他們的親人,更是聖上器重,年紀輕輕便升任中書令的權臣,掌生殺之柄,如今親手殺個人又如何?
他們那些話,是以下犯上。
江聞膽戰心驚地扯起笑想轉圜此事,一道清靈的女聲乍響:
“表哥大義,正巧經過,碰見刺客要傷我,這才反擊。刀劍無眼,死傷在所難免,沒有誤傷無辜才是最重要的。”
話音落下,在場幾人都愣住了,江昭月最喜怒形於色,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似乎都沒想到一向性情溫和的崔宜蘿會幫人辯白,說出如此犀利之語。非但沒有刻意隱瞞江昀謹殺人的事,還直截了當地認可,是除惡之義舉。
江昀謹微側過臉看向崔宜蘿,眼神幽深而晦澀,立挺的側臉在搖晃的火苗下忽明忽暗。
崔宜蘿餘光察覺到他看過來,也轉臉看向他,清清淺淺的笑意中又有溫和的撫慰,又有細微的得意,但這樣矛盾的兩種神情在她臉上卻融合得靈動輕妙。
林子間乍然鴉雀無聲,隻聞細雨輕打綠葉。還是蘭蕙最先反應過來,堆笑道:“慎之,這回多虧你了。嬸母回去定要好生謝過你。”
江昀謹臉色並沒有因蘭蕙幾人的態度而緩和,隻是微微頷首表示應答。
“對了表妹,你不是說要去溪邊捕魚嗎,怎麼來了候檎林?”
江昭月疑惑地問。
崔宜蘿麵色看不出一絲異樣,聲調平靜地解釋:“我本是要去的,可聽說元指揮使午後會去候檎林,上次荷花宴他借給我的外袍還未還,便想著趁此機會還給他。”
說罷,她悄悄轉眸看向江昀謹,他心思敏銳,她的話或許能騙過江昭月,騙過蘭蕙,但卻不一定能騙過他。
但見男人神色淡淡,眼神都未在她們身上停過一瞬,看上去根本沒在聽她們說話。
蘭蕙神色變得有幾分凝重:“宜蘿,程員外郎可曾給你遞過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