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奉也沒興致再留,輕蔑道:“嫁衣這幾日就送來,準備好和本監丞成親吧,崔姑娘。”
程奉走後,荔蘭焦急問道:“怎麼辦,姑娘,難道當真要……”
崔宜蘿半張臉掩在光影下,雙眸裡的秋水此刻凍成了冰刃。
“先回房吧。”
崔宜蘿帶著荔蘭剛走出花廳,回廊處如鬼魅般地忽閃出一個身影來,也不知在此待了多久,嚇得荔蘭險些驚叫出聲,崔宜蘿也是一顫。
聞風低眉躬身作揖:“崔姑娘,玉竹院有請。”
玉竹院,是江昀謹的院子。
江昀謹怎會請她去他的院子?
崔宜蘿倏地想到被他收進袖中,染了血的連翹錦帕,他說會洗淨了還她。想來今日請她過去,是要還帕子的。
江昀謹自然不可能把將女子錦帕這等極為私密之物在外頭還給她,若被人見到,豈不是毀了他的清譽?因此他才迂回地派人來請。
崔宜蘿心中轉了幾轉,瞬間想明了來因去果。
江昀謹是為了避嫌,她崔宜蘿可不會。
崔宜蘿笑得和善又溫婉:“我先回院一趟,便立刻趕過去,煩請表哥稍等片刻。”
江昀謹雖待人淡漠,但一向謙和,他的下屬隨了他,自然也是這個作風,聞風沒說什麼,隻爽快應了下來,回去複命了。
踏入玉竹院已是一炷香之後,聞風似乎有其他要事,來接待崔宜蘿的是一個未見過的下人。
玉竹院與花廳同靠一片竹林,但不同的是,玉竹院青竹更繁盛亦更茂密,有書上所言的茂林修竹之韻,清微淡遠。
但除了背靠的翠竹外,院中沒有植任何花卉,清寂簡靜,如院子的主人般。
一房住一個院子,裡頭又分了幾個小院,但玉竹院隻江昀謹一人居住,很是廣闊。崔宜蘿走在石子路上,經過了一個小院。與其餘小院不同,其他小院雖無人居住,卻也命人打掃維持潔淨。但這個小院——
深色板正的紫檀木門緊閉,上頭掛著一把鐵鎖,沾了不少灰,似是塵封已久,高大的院門覆下陰影,沉重的壓迫感直衝而來。
崔宜蘿多看了幾眼,皺了皺眉。
她不喜歡這座小院。
這座塵封的小院離江昀謹的起居處很近,走過一段白牆黛瓦下遍植翠竹的鵝卵石小徑,就到了江昀謹的起居之所,匾額字跡遒勁而端正,上書寄雪齋。
崔宜蘿心中默念一遍,跨進院門。
靠門處立著一紫檀照壁,行遮蔽之用,後屋光景被遮得嚴嚴實實。上雕巍峨峻峰,飛流瀑布,手藝巧奪天工,宛然在目。令人注意的是,其上以端正的小楷刻了文字,幾乎占滿照壁。
崔宜蘿走近粗略一看,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
再掃到另一句,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
密密麻麻。
刻著的字邊緣有些模糊,但高處的卻格外清晰,像是被還未長成的稚童用手指撫摸過千百次。
崔宜蘿盯著這塊照壁,忽覺有些喘不過氣來。照壁以木為料,沉雄而華澤,卻有千斤重。
繞過照壁,毫無疑問,江昀謹的小院極具韻味和書卷氣,如他性子般沉穩睿明,卻毫無生機。
唯一具有生命力的,是屋前的一棵鬱樹,枝葉扶疏,葳蕤得與整個院子格格不入。
是一棵連翹樹。
他也喜歡連翹?崔宜蘿有些意外,連翹花色嫩黃,朝氣蓬勃,任誰都不會覺得與江昀謹有絲毫關聯。
紫檀刻山水屋門敞開,男人坐在屋內,他今日著了件月白錦袍,指骨分明的手執著一卷書,但目光卻未彙在書上,而是飄落在地上的栽絨團花毯上,棱角分明的臉下頜微微緊繃,麵沉如水。
聽到她走近的聲響,墨眸才重新聚焦,他將書卷合上,修長的手指細致撫平後,才放到身旁桌案上。
“表哥。”
“嗯。”
江昀謹起身,在靠窗一側的置物架上取出錦盒,“你的帕子我已命人洗淨。”
他頓了頓,“我去時你不在院中,不知是否是你珍重之物,隻好請你過來一趟。”
崔宜蘿接過,又隨手放在身旁的桌案上,“表哥知道我去了花廳。”
語氣並非疑問。
“你院中下人說的。”
“表哥知道我去見誰嗎?”
江昀謹看了她一眼,緩慢答道:“知道。”
崔宜蘿再進一步:“那表哥,知道我們說了什麼嗎?”
崔宜蘿不知道聞風在外頭待了多久,聽到了多少,又會否告知江昀謹。
江昀謹長睫垂下,微微抿唇不語。他這幅神情,崔宜蘿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背過身,頎長身形如巍峨山峰對著崔宜蘿,語調冷了下來:“我還有事,拿了帕子便回吧。”
下一瞬,身後傳來的衝力撞得他身形一晃,屬於女子的清甜香氣頓時順勢纏繞而上,不容拒絕地將他裹住。
他的腰腹被緊緊抱住。
“表哥,你可不可以幫幫我?”